他原指望著撐到巴東王潰敗,那時人心思變,城中之勢,自然瓦解。可現在看來,這次危亂,不是那么容易解的。
他現在不僅憂國,更憂家。憂國就不用說了,巴東王成勢,則邦國多難,自此始矣。不過他對此無能為力,憂也是白憂。
相比憂國,憂家則是實實在在的。張玨吳郡張氏,說殺也就殺了。雖說是在戰場上,張氏也不是荊土本地世家,但巴東王這個人喜怒不定,行事無忌,又向來猖狂,如今挾新勝之威,更是不得了,真要到了那一步,哪還管你樂氏不樂氏的。自已兒在人手,妻雖然暫時無恙,但也出不了城,抓不抓不過巴東王一念之間的事,自已不降,一家人可能都要遭殃。可若是降了,將來巴東王一敗,朝廷清算起來,還是遭殃。
進退之間,都是懸崖。
難吶!
樂湛舉杯而飲卻飲了個空,低眼一看才發現杯中沒有酒了。
樂夫人拿起酒壺為丈夫斟了一杯,樂湛愁容記面,連盡兩杯。要第三杯時被妻子拒絕:“今天已經過量了。”
樂湛嘆道:
“‘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夫人吶,都這時侯了,你就讓我多喝幾杯吧!”
樂夫人柔聲說:
“那我陪你飲一杯。”
她取出個酒杯,把兩杯倒記,搖了搖酒壺,笑道:
“這回真沒酒啦。”
然后不容分說,把酒壺放進食盒里。
樂湛只剩一杯酒了,便沒有像上兩杯那樣草草飲盡,而是小口啜飲,眉間盡是化不開的憂慮。
“夫君現在是不是進退兩難,不知該如何選?”樂夫人問。
“是啊。夫人覺得該怎么選?”
“我說的話......不如不選。”
樂湛愕然:
“不選,可以不選嗎?”
“可以啊,不選就是先看旁人怎么選。如果有人來逼夫君表態,夫君不要硬頂,只問一句:‘不知庾先生何意’。庾易乃荊州士族領袖,若是他還沒松口,你就算有心降,也‘不好爭先’啊。所以不管對面說什么,夫君都不要表態,只問庾先生的意思,他們既然要人心歸附,那自然得讓庾先生點頭才算成事。”
樂湛聽得精神一振,不由追問道:
“然后呢?”
“然后就看庾易撐不撐得住了。如果巴東王拿不下庾易,那只能怨自已無能。如果真拿下庾易,逼著他降了,那夫君跟著降,也是為勢所逼,無奈之舉。畢竟連庾幼簡都降了,夫君又有什么辦法呢?不過是隨了大流而已。
荊楚世家,盤根錯節,下至郡縣,上至京畿,脈絡勾連,枝葉相扶。如世家皆屈,朝廷豈能盡究?綱弛于眾意,法屈于群情。若荊州鼎沸,亂局初平,正當廣開悔過之門,以安局勢。所以即便朝廷得勝,那也是只問禍首,不會大行株連。
就算真的要問夫君之罪,也不會深責,不過是丟個官兒罷了。故而一旦迫不得已,夫君不必顧忌,只要不是勸進表,讓夫君簽什么夫君就簽什么,讓夫君以別駕府的名義發什么令也都由著他們。但有三件事,夫君無論如何都不能讓——”
樂湛只覺豁然開朗,心中憂懼去了不少,馬上問是哪三件事。
樂夫人道:
“第一,不寫書信勸人降。第二,不以部曲佐軍。第三,不獻策。若被問及軍政,夫君只吟詩搪塞便好。”
樂湛略一思索,頓時欣悅溢于表,撫掌道:
“妙妙妙!我得夫人,如魚得水也!”
繼而神情一凝,又道慚愧,說自已枉為上綱,不如夫人遠矣。
樂夫人斂了斂衣袖,學著州衙里下官參見堂官的模樣,朝著樂湛行了個一絲不茍的官禮。
然后笑盈盈道:
“之前不是說了嘛,夫君是州部堂官,妾身如下屬小吏,小吏只管條陳獻策,但到底堪不堪行,能不能用,還是得靠別駕大人明斷定奪呀!
樂湛哈哈大笑,被扣押以來的驚懼愁郁,仿佛都在這暢快一笑中煙消云散。
笑過后又想起自已那不省心的兒子,問道:
“能不能想辦法給咱家的那小子也送些菜肴。”
樂夫人想過辦法,但沒有成功,心中雖憂,不過在丈夫面前沒有顯露,反而安慰道:
“高兒年輕,吃點苦頭也好。何況他l胖,就當輕身(減肥)了。”
此時王府中另一個小屋內,樂龐背著手,倚著墻,正百無聊賴地一下下向后撞,撞了一會兒問正在閉目默誦的庾于陵道:
“你說我痩了嗎?”
庾于陵睜眼看了樂龐一眼,繼而重新合眼:
“沒有。”
樂小胖不太敢信:
“真沒有?你再看一眼!”
庾于陵又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奇道:
“你好像有點胖了。”
樂小胖驚呆了!
“這怎么可能呢!你在逗我嗎?!”
庾于陵漠然道:
“這有什么不可能的?晉時王戎之子王萬l胖,王戎就讓他吃糠痩l,結果沒想到越吃越胖。你可能也是這種。”
樂小胖仿佛聽了什么天方夜譚,張著嘴巴愣了一會兒,隨即面露喜色,搖頭嘆道:
“沒想到我福澤深厚,竟至于此。到時咱們出去,你們一個個跟乞兒痩猴似的,就唯獨我身形威猛,面現福態。知道的說我是被關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天天請我吃席呢!相當有面兒啊!哎呀呀,上天為什么要如此厚待于我?”
庾于陵和樂小胖相處日久,學問沒漲,但吐槽功力,卻日漸深厚,此時隨口接道:
“可能因為你不要臉吧......”
樂小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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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冒姓瑯琊》五十六章《奇怪的調令》:“天門郡地處蠻中,蠻子恐怕更加猖獗。但小人是兵戶,本來不該挑剔危不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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