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鴉雀無聲,都屏息凝神,等著袁世凱發火。
但出乎眾人意料的是,袁世凱沒有發火,只是在沉默了片刻后,淡淡的問了一句:“消息屬實否?”
薩鎮冰點了點頭,說道:“拍來電報的不止一人,還有幾封同樣內容的電報,海軍江防艦隊確實已離開了高昌廟,正沿著黃浦江航行,只怕現在已到長江口了。”
話音剛落,門外匆匆奔進一人,正是總統府內務長趙秉鈞,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手里還捏著一張電報紙,跨進門后掃了眾人一眼,這才放慢腳步,一聲不吭的走到袁世凱身旁,耳語幾句,將電報紙呈了過去。
袁世凱將電報掃了一眼,不由苦笑道:“皙子,還是你說得對,趙北的通電果然是迷惑了一大幫人,湯鄉茗當真領著艦隊走了。智庵,你給大家講講,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秉鈞點了點頭,直起腰說道:“這封電報是英國公使朱爾典先生拍來的,據英國駐滬領事報告,今日上午八時左右,駐泊上海高昌廟的江防艦隊擅自起錨,駛離黃浦江,打算由長江逆流而上,前往湖北,在走之前,湯鄉茗還發了個公告,宣稱此次西進是響應共和軍,保衛桑梓,走的時候還拉走了一幫子人,不少都是頭腦發熱的學生和工人,一路高喊口號,不僅要打倒日本,還要收回外國租界。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英國公使擔心,此舉可能引發中日之間的全面戰爭,屆時,英國就不好從中斡旋了,現在英國人好不容易勸說日本派遣艦隊暫時撤退到九江待命,江防艦隊前往湖北必然會經過九江,如果跟駐泊九江地日本艦隊打起來,局面就更不好收拾了。”
眾人恍然,好在有薩鎮冰地電報墊底,倒也不算驚訝,只是覺得此事如果繼續發展下去,只怕中日之間真要大打一場了。
“怎么辦?怎么辦?”
楊度急得團團轉,走到薩鎮冰跟前,一稽到地,說道:“薩提督,只有勞您大駕跑一趟,坐火車到湖北,再換馬,日夜兼程,一定要趕在湯提督抵達九江之前攔下艦隊,無論如何,要避免中日開戰。”
薩鎮冰兩手一攤,說道:“那支艦隊我指揮不動,不然,我又怎會離開?我只是覺得此事蹊蹺,湯鄉茗不是莽夫,跟隨我也有些日子,為人處事很是穩妥,此次艦隊擅自開拔,卻連一封請示的電報都沒有,頗讓人有些不可思議。”
趙秉鈞皺著眉頭。沉吟片刻。問道:“湯鄉茗是湖北人吧?他有個兄長。叫湯化龍。是共和軍推舉地南方和談代表。沒錯吧?”
“沒錯。”薩鎮冰有些摸不準趙秉鈞地用意。“不過兩人政見不同。性格也不甚相合。”
趙秉鈞說道:“前幾日傳來消息。共和軍攻克重慶之后。就在重慶組建省議院。趙北推舉湯化龍做四川省長。此事。諸位可都還記得?”
眾人揣摩著趙秉鈞話里地意思。這個號稱“天下第一人”地趙大哥什么都好。就是這故弄玄虛地愛好讓人有些無法忍受。
楊度問道:“智庵是說。這是湯氏兄弟投桃報李之舉?”
眾人這才醒悟。細細思量。這個猜測也不是沒有道理。趙北推舉湯化龍做四川省長。湯化龍叫他弟弟湯鄉茗率領艦隊趕去湖北支援作戰。倒是有些順理成章地味道。只是。事情當真是如此直白簡單么?
“這只是我的猜測,到底湯化龍打得什么主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們那幫南方人啊,花花腸子多著呢,現在又趕上亂糟糟一片,不趁機多給自己撈些好處,那真是對不起自己了。”趙秉鈞不陰不陽的說道。
“智庵,別說那些沒用的。湯鄉茗已經領著艦隊跑了,要真跟日本人打起來,惹火了日本人,咱們一成勝算都沒有,若因戰事影響了長江沿岸地通商利益,惹起列強干涉,就是瓜分之禍,咱們都要做亡國奴了。”
袁世凱嘆了口氣,事已至此,他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僅是北方局勢就夠讓他操心地了,又趕上這當子事,確實有些分身乏術。
“大總統勿慮,依秉鈞之見,此事起因全在那趙北身上,若是大總統下令,立即解除他的軍職,或許可以與日本談判,日本人就是想要漢冶萍,這是商業事務,可以好好談,而且趙北一撤,有了臺階下,英國人也好出面斡旋。現在英國人擔心的是,這個趙北很可能挑起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重現當年庚子之變。”趙秉鈞不緊不慢的說道。
“若趙北不肯交出兵權呢?大總統顏面何在?況且,此時中日沖突未息,天下群情洶洶,這個時候解除趙北兵權,只會授人以柄,給趙北反客為主之機。”楊度第一個反對。
“共和軍自成一體,絕非北洋可以指揮,趙北又是首義英雄,革命先鋒,天下景仰,不可輕黜。”薩鎮冰也持反對意見。
徐錚卻附和趙秉鈞,說道:“政令不統一,談何大總統顏面?況且趙北雄據一方,跋扈非常,不早除去,必成中樞大患。既然共和已立,就要有個共和的樣子,大總統令一下,趙北若是不去職,便是抗拒中樞,到時千夫所指,自無他容身之地,‘首義英雄’又怎么樣?還能與天下人相抗不成?若趙北有自知之明,不如趁此機會通電下野,調到北方任個閑職,中樞也不追究他輕啟外釁之過。至于中日沖突,還是和平解決為好,咱們地軍隊比起日本差得遠,大炮連人家的一個零頭都沒有,海軍就是擺設,憑什么打?”
“不妥不妥。”楊度連連搖頭。
“趙北飛揚跋扈,雄據一方,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但此時卻實在不是拉他下馬地好時機,日本軍隊是在中國開槍,死得都是中國人,現在共和軍聲保衛桑梓鄉親,在情在理,民心、民意,如今都在共和軍一邊,此時拉他下馬,那是長日本人威風,滅中國人士氣,會被天下人罵地,萬萬使不得。現在南北雙方雖然在制定憲法,但誰也不能保證南方革命黨人打得什么心思,若是將趙北逼急了,另搞一套,推舉革命黨人做大總統,在南方另立中樞,那就是外患未息,內患又起了。”
“南方?就憑那些連步槍都配不齊地民軍?”徐樹錚冷笑。
“北洋軍現已擴充十個師,等英國的軍火再一運到,可在一年之內擴充至二十個師,到時大軍卷席南下,何人擋得?就憑那些民軍會黨么?”
“又錚!有些事情不是靠軍隊就能解決地!”楊度駁斥道。
“那趙北縱有千般不是,但有一點卻是對的,此次中日之爭,就是國權之爭、民氣之爭!不先把這事壓下去,咱們就動不了總司令!至少,也要等到交涉談判開始,等英國、美國愿意出面斡旋之后,咱們才能解決共和軍問題。如今共和國體初立,大總統視事未久,正是
望之時,豈可因小失大,白白便宜了別人?”
“好了,都不必吵了。”
袁世凱抬起手,制止了眾人的爭論。楊度的那幾句話很有殺傷力,如果將趙北逼急了,他未必不會另外推舉別人做總統,同盟會的孫文、光復會地陶成章都是現成的大總統人選,趙北本人又是光復會出身,革命黨一系,與北洋尿不到一個壺里,當初之所以推舉袁世凱做總統,只怕也是謀略,而非誠心誠意,現在北洋無力掌控全國局面,不得不仰仗革命派維持南方,對付那些滿清遺老武裝,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不能與革命派撕破臉。
袁世凱沉吟片刻,說道:“我意已決,此次中日之爭,實乃日本欺人太甚,中樞不能坐視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