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有,就還了,”江曉媛說,“你幫我很多了,謝謝啦,等我以后發達了,一定忘不了你。”
祁連:“……”
最開始,他根本不相信江曉媛能活下來,后來發現她是最后的機會了,不管怎么樣一定要成功,只好把她當成沙漠里的嫩芽,誠惶誠恐地隨時照看著,誰知道也才不過是一走眼的工夫,她的翅膀居然已經這么硬了。
硬到她說“發達了忘不了他”的時候,祁連居然沒覺得好笑。
那邊的江曉媛卻突然想起他那天傍晚的背影,一叫就來,事后不居功也不吭聲,自己默默地走開。她一開始總覺得祁連身上有種匪氣,可是時間長了,居然發現這個人其實很靠譜,脾氣也不錯,有點像長得像狼的大狗,只是看起來嚇人,有獠牙,獠牙收起來,就是長久而不表露的溫厚。
她忍不住對祁連提了蔣sam的邀請:“我一個朋友前些天打電話讓我過年去他那里做事……”
祁連有些意外地停頓了一下,隨后問:“做什么?”
江曉媛:“化妝師。”
祁連:“化妝師?主要哪方面的?”
江曉媛:“……”
她其實并不了解職業化妝師是干什么的,美發店也沒有條件讓她充分地搜集信息,到現在只是有個模模糊糊的概念,一時真有點說不清楚。
祁連:“你那個朋友干什么的?”
江曉媛:“……老師?”
這她更說不清了,她連蔣sam真名實姓是什么都不知道。
祁連嘆了口氣:“你有方向和志向是挺好的,但是最好還是穩妥一點,不要太著急。化妝師方面我也不認識太多人,等過一陣子給你打聽打聽,有合適的地方再去吧?”
江曉媛:“等等,我不是……”
祁連:“嗯?”
江曉媛悶悶地想:“我只是想聽個認識的人的意見,沒有讓人幫忙找工作的意思啊。”
可這句話說出來有點不識好歹的意思,在和顧客的無數次交鋒中慢慢開始學會說話的江曉媛猶豫了一下,又給咽了回去。
祁連:“再說,真換了地方,你住在哪也是個問題對吧?慢慢來吧。”
江曉媛無從反駁。
就這樣,她在老家住了大半個月,每天暗自琢磨,沒能琢磨出個所以然來。
書也好,前輩也好,大家只會告誡你多吃蔬菜水果、多努力多思考,沒說吃哪種蔬菜水果,也沒說努力思考向哪個方向。
老家當然沒有電腦和網絡供她消遣,電視江曉媛不愛看,于是她漸漸地耐下心來,把狀元的藏書挨個翻了出來。
江曉媛想:“既然我們是一個人,我怎么可能看不下去她的書呢?”
說來也奇怪,她這么一想,看書就困的毛病居然奇跡般地自愈了。
原主人的藏書很多,大部分來自縣城新華書店——扉頁上有書店的章,狀元都用舊掛歷給它們包了書皮,看得一絲不茍,書頁間別說筆記,連折疊都沒有。大概受縣城的書店規模限制,她買的基本沒有時下流行的暢銷書,有一些經典名著,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心靈雞湯。
江曉媛看完了比她一輩子的閱讀量還要多的書,不過對她時下的糾結沒啥幫助,因為看的是書,不是說明書。
轉眼就過了十五,年味隨著春風飄散,她也要走了。
她然后留下了一千塊錢,和奶奶告別。
奶奶依然是寵辱不驚的模樣,聽見她要走,也只是應了一聲。
“去吧,”她說,“我不懂外面的事,但是你總要出去的。”
江曉媛出發的時候,奶奶送她到車站,看著她上車,老人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一小步,隨即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腿再也追不上任何人了,她又縮回了腳。
奶奶:“明年還回來的吧?”
江曉媛:“嗯,回來!”
奶奶:“記得回來啊,也回來不了幾次了。”
江曉媛眼睛眨巴了兩下,又想哭了。
她孑然一身地回城,揣著原主人那張“我一定要出人頭地”的紙條。
回程江曉媛長了記性,坐車繞路去了臨縣,到那去坐火車——火車司機總不至于因為跟乘客吵架而罷工的。
火車車程兩個多小時,兩個小時以后,江曉媛就要面對一個選擇:是繼續留在陳老板的美發店里,還是跟著蔣sam走?
江曉媛用日記本剩下的幾頁紙分門別類地列出了離開與留下的各自優缺點。
收入么,都差不多,她現在已經混成技師了,每個月連基本工資再提成,比蔣太后要開給她的價格少不了多少。
她還有點舍不得陳老板。出門打工碰見一個厚道的老板實在太不容易了,何況他還那么照顧她。
以及最現實的問題,她身上的錢基本都給奶奶留下了,自己就剩了一點零花,要是真辭職,肯定得重新找房子住,她付得起房租嗎?
至于蔣sam那邊是怎么個情況,江曉媛完全是兩眼一抹黑。
學校是什么學校?職業化妝師都干些什么?平時工作量大不大,會遇到什么問題?
怎么想怎么不靠譜。
江曉媛用筆尖在本上停頓了一下,重重地在“美發店”三個字上畫了個圈,連祁連也是這么勸她的。
江曉媛心里的天平一邊倒向了美發店,但不知為什么,這么一倒,她總覺得悵然若失。
這時,火車緩緩地駛入一個小站,車廂里開始報站,先是中文,隨后是英文,英文最后說到地名的時候用的音譯,就是跑調的漢語拼音。
旁邊的一個中年人每次聽到,都要興奮地考他十七八歲的兒子一次:“知道說的什么意思嗎?”
然后他會專門把那跑調的地名學一遍。
英文報站每說一次,他就要跟著說一次,像個聒噪學舌的鸚鵡。
兒子終于不耐煩了,喝罵他:“快別丟人了,好像你能聽得懂似的,小學都沒畢業!”
父親被揭穿了,尊嚴掃地,只好訕訕地望向窗外。
江曉媛心里涌上某種難以名狀的悲傷,替那位大哥悲傷,也替自己悲傷。
她的目光彌漫在窗外未開化的河冰之上,覺得人的尊嚴也像那些河冰一樣,有時候堅如磐石,有時候只是浮在水面,一捅就破。
“我不能留了,”江曉媛忽然想,“如果蔣太后不靠譜,我就自己去這個行當里摸索闖蕩,實在不行,就從影樓化妝師做起。”
這是第一次,在沒有人激她、沒有人逼她的情況下,江曉媛決定不再留在輕松舒適的地方。
否則,等到春暖花開了,冰就要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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