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媛的手在輕輕地顫抖,范筱筱把話說到了這種地步,無論她怎么開口,都好像是在狡辯一樣,她要是聰明情商高,此時就應該裝出感激涕零的樣子,沖那老妖婆九十度鞠躬,再說一句“感謝前輩和老師的教導”。
然而她的目光無意中往臺下一掃,正看見了坐在最后一排的蔣博。
蔣太后雙手抱在胸前,面色沉靜,他既沒有笑,也沒有表示什么,只是在她目光掃過來的時候,矜持地沖她一點頭。
江曉媛胸口那種冰冷粘膩的難過忽然之間潰散了,她心想:“蔣老師都點頭的東西,你一個老黃瓜刷嫩漆、一天到晚開個粉紅小破車的老妖精有什么資格置喙?”
“嗯,有的。”江曉媛不客氣地從主持人手里接過話筒。
主持人:“……”
一般選手在這個環節都是象征性地說兩句“謝謝老師,以后改進”之類的場面話,根本不用把話筒拿過去,江曉媛這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謝謝范老師點評。”江曉媛說,她毫不退縮地跟范筱筱對視了一下,“范老師的話非常讓人感動,我也從中學到了不少……”
學了不少忽悠大眾的說辭。
江曉媛:“但是我對藝術的理解和您有一點偏差——我想藝術之所以有經久不衰的魅力,就是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我們當中有專業人員,也有非專業人員,每個人的認知水平不同,生活閱歷也不同,大家為什么坐在一起呢?就像范老師說的那樣,是因為我們對美的不懈追求。”
“藝術也好,造型時尚也好,其靈魂歸根到底就是‘美’,不是創新,也不是進取,”江曉媛頓了頓,“大家可能覺得,如果沒有日心說的進取,我們現在還認為自己是世界中心,如果沒有蒸汽機的進取,我們現在還生活在農耕土織的世界——但是藝術的邏輯不時這樣的,因為世界在發展,而美麗是永存的。”
說完,江曉媛沖著鏡頭笑了一下,她青春正好,笑容明媚,好像給“美麗永存”加了一個不偏不倚的注腳。
江曉媛心里有數,嘉賓評審的分數她是沒戲了,只能盡可能地把大眾評審中被范筱筱帶走的分爭取回來,只要最后的結果沒出來,她死也不會束手投降。
“審美是一個非常自我的過程,”江曉媛說,“無論別人怎么評價,無論別人有什么看法,諸位看了最賞心悅目、心里最舒服的那個,就是最美好的——至于范老師說的‘熟悉會造成美好’的錯覺,我不敢茍同,蒼蠅大家也熟悉,美嗎?”
眾人哄笑,江曉媛剛開頭的幾句話還規規矩矩的,說到了這里,干脆完全不管會不會得罪評委,辭鋒銳地想起什么說什么。
“創意主題就是‘雪絨花’,旨在打造讓大家聯想起雪絨花的靈動純真造型,范老師看來是反對這種聯想的——那么請問我應該往什么方向創新呢?‘超音速核動力飛行冰花’嗎?”
蔣博一只手撐著額頭,無聲地笑了起來。
每次江曉媛跟他跳腳叫囂的時候,他都恨不能把她那張嘴塞住,但是偶爾看她用這個功能坑別人一次,那可真是說不出的痛快。
祁連糾集的那群媒體兄弟們完美地扮演了起哄專業戶的角色,聽到這里,再次掌聲雷動。
主持人尷尬得不知道怎么好。
江曉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感覺攻擊差不多了,該煽情了,于是對著臺下九十度一鞠躬:“對不起老師們,是我出不遜了,我知道老師們的教導殷切真誠,但是我總覺得,在這條路上,每個人應該有自己的堅持和風格,否則大家呈現出來的東西都是跟從老師教導的千篇一律,不也很單調嗎?”
她說完,又情真意切地再鞠一躬:“我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站在這樣高水平的比賽現場和大家切磋,再次感謝諸位老師給我機會,謝謝。”
說完,她完美收官,把話筒還給主持人,能屈能伸地從霸氣側漏恢復成乖巧的一團,靜靜地往后退了一步,給下一位選手騰地方。
下一位選手儼然已經被這種反常規的唇槍舌戰嚇成了一只鵪鶉,除了“謝謝評委”“謝謝老師”之外,一個字都沒憋出來。
第一輪打分,范筱筱不負眾望地給江曉媛穿了一雙厚重的小鞋——這種比賽一般十分是高分,最低會打七分,再爛的作品也就這樣了,范筱筱大約是被江曉媛氣糊涂了,不顧臉面地給江曉媛打了個兩分。
范女士這個人有個特點,當她占盡優勢的時候,她就是個最游刃有余、最擅長煽動人心的演說家,能面面俱到,讓人心甘情愿地跟著她的想法走,而一旦優勢離開她,她立刻就能被氣瘋了,不管在多么大庭廣眾的場合,她也能不管不顧地做出讓人倒仰的舉動。
她擅長進攻和掌控,掌控不住就撒潑,好像天生沒有第三種行為模式。
這分數一出來,連方才給她捧臭腳的嘉賓都不由得側目。
拜范女士所賜,特約嘉賓的三十分,江曉媛只拿到了二十分——有一位一直在旁邊沒吭聲的嘉賓居然意外地給了她滿分。
大眾評審的三十分,江曉媛拿了二十六,算是不高不低。多少還是受了跟范筱筱針鋒相對的影響,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鋒芒畢露的性格。
而讓人意外的是,江曉媛一直覺得沒什么戲的四人評審團居然給了她一個不錯的分數——三十八點五分。
不知是不是為了避嫌,生怕再被人說有黑幕。
這樣一來,江曉媛在十五個人里排名第八,堪堪只比第九名多了零點五分,第一輪居然險而又險地壓線通過了!
主持人宣布結果的時候,江曉媛看見范筱筱的鼻子都歪了,可能在后悔自己為什么不再狠一點,干脆給她一個一分或者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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