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外人都已經走了。
床榻上,文壽伯夫人久久沒有動。
可她也不是靜止的,她的身體顫抖得厲害。
陸念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尖銳的刀,隔開了她的皮肉,露出其中還鮮活的五臟六腑,然后指著每一個告訴她,鮮不鮮活已經不掌控在她自己手里了。
這如何能讓人不害怕
應家三姐躲在落地罩后,悄悄朝外頭看,時不時和應家四姐打個手勢。
應家四姐會意,坐在床邊柔聲細語和文壽伯夫人道:母親您再堅持一下。
郡王在院子里,大哥和父親在外間和太醫說話。
陸念母女太精了,指不定要殺個回馬槍,所以現在還不能幫您解開。
再等等,等人都走了……
口中還塞著布條,文壽伯夫人想咬緊牙關都使不上勁。
她只能瞪著眼睛看她的這對女兒,拼命想把腦海里陸念灌輸給她的可怖場面給揮開。
卻是揮不開的。
要不說死到臨頭才會怕呢
只有嘗過命被別人捏在手里的處境后,才知道身不由己是多么可怕。
一刻鐘后,文壽伯世子從外頭進來,道:都走了、都走了,還不趕緊給母親松綁。
應家四姐應了聲,立刻去解伯夫人身上的布條。
陸念怎么捆的好像是個死結,她嘀咕著,三姐搭把手。
應家三姐依上前,仔細判斷后,道:不是死結,就是麻煩得很,解起來費勁。真是黑心黑肺,綁那么結實做什么怕母親打她嗎
伯夫人嗚嗚叫喊。
應家三姐這才后知后覺地道:忘了忘了,先幫您把帕子取了。
文壽伯夫人總算能說出話來了。
驚恐不安和焦躁之下,她下意識地要怪罪兒女幾句,余光瞥見一絲銀芒。
她忙定睛看去,這才看清那是一把剪子。
應家四姐拿著剪子朝她走過來:解什么解,剪了就是。
文壽伯夫人的呼吸凝了。
陸念固然捆得緊,但或許是用的軟布條的緣故,伯夫人覺得,還是先前的粗麻繩更痛。
但不管是哪一種,在她被制住手腳、動彈不得時,看到尖銳的剪子沖著自己,恐懼還是占據了上風。
你有能力反抗嗎
你信任他們嗎
陸念的兩個問題在伯夫人的腦海里翻來滾去,答案在剪子湊到近前的這一刻清晰無比。
她能做出的反抗很有限。
她并不能信任他們!
尤其是四女兒,比起只會逞口頭威風的應聆,四女兒是真的敢殺人的!
不、四女兒是真的殺過人。
她把青團送到于嫻手里時,明確知道這點心有毒!
可她還是送出去了,笑盈盈的,和善又溫柔,像個知心的姐姐。
于嫻絲毫沒有懷疑過,她拿到的那只青團與其他人手中的渾然不同,是加了料的……
文壽伯夫人看著四女兒,呼吸忽然急促起來。
當剪子挨到胳膊上時,她本能一般把雙手抽了回來。
啊——
呀!
一個正剪布條,一個突然抽手,誰也沒有防備,剪子劃破了皮膚,鮮血立刻泌出來,血珠子滴落在錦被上。
應家四姐愣了下,看著染了血的剪子。
文壽伯世子見狀,把她推到一旁:怎的這么不小心
我不知道,應家四姐喃道,母親突然動了一下……
文壽伯夫人大口喘著氣,眼底映著鮮紅血跡,她一時間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都滾、你們都滾!伯夫人喊道,不用你們伺候!你們別來害我!
應家三姐道:母親,我們怎么會害您呢您的傷勢要緊,我先把血給您止住。
文壽伯夫人怒視著他們:都滾出去!
應家四姐的臉色難看至極。
應家三姐勸不住母親,只得勸妹妹:定是陸念那瘋子悄悄與母親說了什么,真是挑撥離間的一把好手,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幾句話的工夫,就……
四妹別急,先讓母親緩一緩。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讓母親受傷的。
母親也是一時失了冷靜,等她平復下來,我們再慢慢說。
應家四姐木著臉點了點頭,正欲放下剪子出去,就被長兄攔住了。
太醫雖未明說,但顯然不信母親病情,世子指了指伯夫人滿是血的手臂,我去把太醫叫回來、給母親包扎一下,這樣總能信了吧
兄妹三人心有靈犀,頓時明白了該如何處置。
世子大步出門去,根本不管文壽伯夫人在他的背后大聲喊著不許!
而這喊叫聲很快就消失了。
應家三姐重新把帕子塞回了文壽伯夫人口中:做樣子給太醫看的,您忍忍,再忍忍。
文壽伯夫人深深品嘗到了什么叫受制于人。
她拼命掙扎起來,可她反抗不了兩個女兒。
女兒們說著最溫和、最柔軟的話,卻讓她這位母親鮮血直流。
不止是胳膊上,她的心也在涌血。
她看著兒子把太醫請回來,看著女兒們紅著眼眶與太醫講述狀況。
是陸夫人替母親捆上的,捆得太緊了,我們心疼母親,想替她稍稍松開些。
沒想到母親突然掙扎起來,還想奪剪子,爭搶間劃破了手。
她真是好一陣、壞一陣的。
剛剛看診時還跟個木人一樣不吵不鬧,哪知道毫無征兆地鬧了。
兩個女兒互相攙扶著,淚眼漣漣。
文壽伯夫人嗚嗚叫著,想與太醫說明,卻吐不出口中帕子。
血被擦拭掉,上了藥,仔細包好。
文壽伯夫人的心卻是死灰一樣了。
她是一個瘋子啊。
她以后再見外人時,是不是都要被捆住手腳、塞住嘴巴
她還能與外人說話嗎
還有人,愿意相信她說的話嗎
還是所有人,都只會聽她的兒子、女兒、丈夫的話,他們說什么,她就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