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嶸沒有一味拘著他,不管是作為繼承人,還是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開闊眼界、走出去,就不是壞事。
陸致對京城熟悉,出遠門的經歷也只限于幼年隨父母回去探望外祖家,以及這次去了中州,但就是這些,也足夠李嶸問個沒完沒了了。
問外頭,更要走外頭。
陸致帶李克去了廣客來,又去陸念的善堂。
七夕廟會很是熱鬧,兩位矜貴公子帶著以毛公公為首的家仆,從頭看到尾。
街角,有人打鐵花,有人踩高蹺,不遠處傳來一陣咯咯噠。
李克擠進去一看,才知道是有商人圍了一塊地斗雞,催著看客們下注。
陸致趕緊把李克拉了出來:這個不能看。
為什么李克不解。
斗雞斗蛐蛐都不行,陸致摸了摸鼻尖,會被表姐揍。
李克再問,陸致就不說了。
但好奇心極重的李克豈會放棄
陸致的表姐就是他的表嬸,于是隔天偷偷去尋了表叔父。
沈臨毓聽了李克的來意,笑得不行。
斗雞會被怎么揍那他確實不會告訴你。
我當然知道,我還親眼所見。
揍得真兇,也揍得好,教訓人的本事、沒殺過幾百只雞可做不到。
你千萬別好奇,不然被教訓了,我可不會幫你。
不過你可以問問陸致,雞湯香不香。
雞湯當然是香的。
但不用挨揍,也一樣有雞湯喝。
陸致想念阿薇燉的湯,但他知道,阿薇近來很忙。
婚期定在了八月末、秋風起的時候。
長公主興致勃勃忙前忙后,恨不能一手全操辦了,但婚事少不了新娘子。
陸念也忙著定嫁妝,這事情上她經驗豐厚。
買貴的、買好的!
她一向就是這脾氣,在嫁妝上更是精益求精。
畢竟她當年遠嫁,臨走前沒有別的追求,就是一味花錢。
反正父女關系最差的時候,定西侯也不會和女兒計較銀錢,而岑氏心疼銀錢又不敢表露,陸念花得理所應當。
尤其是那筆一次性給大慈寺交足了能供奉亡母到百歲的香火錢,正是陸念從公中敲出來的,還從陸駿那兒拿走了大筆私房。
論花錢,陸念眼光獨到,毫不手軟。
只是這一次,陸念花的是她自己的私房錢。
花他一份銀錢,豈不是真就讓他成了皇親國戚了
便宜舅舅、便宜外祖父,已經夠便宜他們的了。
他們有閑錢就往善堂里送,你的婚事才不缺他們。
阿薇聽得直笑,只把自己的銀票一個勁兒塞給陸念。
她現在也很有錢。
當年姑母、父親為她備下的銀票,這些年花銷不多,可以名正順地取。
金家抄沒的東西都有冊子,阿薇選了一些拿回來,已經被永慶帝分出去的田地莊子,李嶸另讓人算了賬、折了一筆銀錢給她。
與當年金家所有的肯定比不了,但阿薇做自己的私房,已經是富貴極了。
您替我花,阿薇撒嬌道,我不懂那些、買不明白,您要不想我被人騙了,就替我多買些。
陸念也就不和她推了。
中秋如約而至,高大的金桂開了花。
母女兩人坐在樹下吃月餅,看月亮,邊上,那小小的碑前,也擺了一小碟子。
翌日,陸念和阿薇打了桂花。
新鮮桂花收起來,做桂花酥、釀糖桂花,就像她母親在時那樣。
這些桂花曬好后成了點心,在大喜的日子里,擺在了大案上。
阿薇想過從定西侯府出閣,或是從善堂出閣,最后還是聽了九皇子妃的建議,從九皇子府、從她幼年的閨房中出嫁。
因為,長輩們若是有靈,這里熟門熟路。
幼年的院子被布置得喜氣洋洋,紅綢雙喜。
夜里入睡時,外頭依舊明亮,整個院子掛滿了各色花燈,而她的窗前掛著一盞鯉魚燈。
一切,就像是十幾年前,阿薇最后一次睡在這里時一樣。
秋高氣爽。
阿薇在震天的鞭炮聲中,坐著轎子出了觀花胡同,一路撒喜錢飴糖,轎子到了長公主府。
她被喜娘扶下了轎,透過蓋頭下的縫隙,她看到了沈臨毓。
好吧,只有沈臨毓的鞋子而已。
但腳步聲告訴她,沈臨毓是高興的、雀躍的。
待掀起蓋頭時,如她所想的,映入眼簾的臉龐全是喜悅,眸子中盡是歡愉。
她也從沈臨毓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比她自己預想的、好像還要歡喜幾分。
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曾經縈繞心間的彷徨與迷茫都已經散了。
她去了一趟中州,她從師伯那兒聽到了許多故事,她坦然接受了不同的自己,也對之后的生活充滿了期待。
成親后,阿薇和沈臨毓在京中住了一月。
九月末尾,當京中的銀杏撒下一地金黃時,沈臨毓得了旨意,以鎮撫司指揮使,代新君巡按蜀地。
這一次出發,自是會比春時那趟走得更遠、更久。
來送行的人不少。
陸念依舊送到了十里亭。
陸駿本以為大姐會萬般舍不得,沒想到陸念滿面興奮、興致勃勃和阿薇悄悄說著話。
阿薇連連點頭:您放心,我都記得。
不會忘的,您說的這些恩人、仇人,我都記在了冊子上。
陸念在蜀地十多年,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大仇如余家,也有給予了她幫助和恩惠的人,又或者她聽說了、卻無能為力的事情,還有客死異鄉、沒能與她一道回京的兩個丫鬟。
她這些時日里一一回想,叮囑阿薇許多。
阿薇給她看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冊子,上頭列得清清楚楚。
去祭拜留在那兒的兩個姐姐。
同安藥行的東家是個心善的,幫您收羅周轉了好幾次藥材,我得幫他提振生意。
費家這二公子和余家那幾個混賬穿一條褲子,壞事沒少干,當年怕死跑得快,我這回把他揪出來,算算賬。
還有好些人,我都一個個去找,不會落下。
該報恩的報恩,該報仇的報仇,一定辦得漂漂亮亮。
我做事,您放心,等我回來,再細細跟你說。
時候不早了。
沈臨毓喚了阿薇一聲。
阿薇抱了抱陸念,接了韁繩翻身上馬。
遠山楓林盡染,馬兒揚起蹄子,沿著望不到盡頭的官道,一路往那斑斕的秋色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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