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我聽說六合居的烤鴨不錯,還沒嘗過。公子稍侯,我換一下衣服就來。”
“大人請便。”
“章福,請王公子入室,奉茶。”
兩人說著話,氣氛很是融洽。其實對方的形象、出場包括態度都和他們此前心里預想的有出入。
劉寅沒想到王揚居然這么自然從容。自已雖是寒族,但現在是荊州長史兼南郡太守,手握重權,又整治過他。而此處乃長史府,是自已的地盤,按他的設想,王揚來的可能性不大。
但他不僅來了,還沒有局促,沒有怯意,更沒有故作聲勢。至于敵意什么的,也是一丁點都看不出來。并且居然還沒空手來。
王揚雖然得到過謝星涵的“情報”,知曉劉寅出身,即使是在寒族中,也屬于下層。最開始讓縣小吏,低,家境也不是很好,但現在畢竟是一州長史,身居高位,沒想到還親自種菜,并且一上來就說自已是刀筆吏不讀書。
王揚入座,見屋內陳設簡單呆板,茶也是最普通的荊州陳茶,加了蔥、姜、干橘皮,王揚只是看了一眼,并沒有喝。
劉寅換好衣服,很快就回來了,抱歉道:
“沒有好茶招待,公子是不是喝不慣?開席還得等一會兒,公子平時喜歡喝什么茶?我讓人去買。”
劉寅一進屋,章福便悄然退了出去,屋中只剩劉寅、王揚兩人。
王揚道:“不必,這茶挺好,主要我容易失眠,所以不敢多飲。”
“失眠確實不宜飲此。此茶乃市中賤茶,士大夫多鄙之,更進不了高門世家的宅子,但提神很有效。我是粗鄙之人,一日離不得它,讓公子見笑了。”
雖然一共沒和劉寅說幾句話,但劉寅那種自我區隔于士族之外的特質很明顯,一上來便說自已是刀筆吏出身,不讀書;現在又說自已喝賤茶又說自已粗鄙,別人或許會認為這是謙虛地放低身段,但王揚卻覺得不是。
“既以茶為用,則無貴賤之別。有用才是至道。至于一日離不得,也是一種風雅。我族先賢子猷公好竹,嘗‘何可一日無此君’,今長史大人一日不能離茶,亦復如是。”
“王公子家學淵源,出口成論,令人佩服。”
“大人文法深嚴,出手雷霆,也令人佩服。”
劉寅沉默片刻,說道:“公子是聰明人,我就有話直說了。”
王揚微笑:“直說好,我喜歡直說。”
“我這次邀公子來,想化敵為友。”
王揚笑容更盛:“為友好,我喜歡為友。”
劉寅看著王揚,目光深邃:“為友是需要誠意的。”
王揚看著劉寅,意味深長:“所以劉大人的誠意是什么?”
“柳憕的案子,關于公子的部分,我已經結了。和公子沒有關系。”
“本來就沒有關系。”
“有沒有關系,可不是公子說了算的。是我,選擇了,不追辦此案。”
王揚失笑:“不是大人選擇不追辦此案,而是大人試圖追辦,但沒辦成。”
劉寅蒼白古板的面孔難得現出一抹笑意:
“公子是有趣的人,我其實很愿意跟有趣的人說話,但我這個人比較無趣,所以一般遇不到有趣的人。一遇到就是在獄里。可有趣的人一到獄里,就會變得沒趣。說實話,我挺遺憾的。”
王揚笑道:“其實有趣的人,在哪兒都會有趣。如果到了獄里就沒趣,那興許不是真有趣。”
“不敢茍通。有趣的人下了獄,用了刑,要么哭嚎,要么叫罵,再也說不出有趣的話了。我掌刑獄多年,從無例外。”
“再有趣也是人,人被用刑,當然要叫罵哭嚎了,這和有趣沒趣沒關系。”
“公子一看就沒下過獄,獄是個很神奇的地方,它可以把高貴變成低賤,把厚德變成無恥,把美麗變成丑陋,還有,把有趣變成無趣。”
劉寅深深地看向王揚,原本凹陷的眼眶此刻顯得更加幽暗,然后緩緩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所以,能像現在這樣,和王公子在獄外聊天,我覺得,很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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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廣雅》云:“荊、巴間采葉作餅,葉老者,餅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飲,先炙令赤色,搗末置瓷器中,以湯澆覆之,用蔥、姜、橘芼之。其飲醒酒,令人不眠。”(《茶經·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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