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這一沉吟,便是一陣子,皇帝先還能耐心等著,后來也是有點等不及了,他略帶懇求地說,“娘,徐氏事我一向十分勤謹,這一次在南京,表現得也是可圈可點”
徐循在南京上演的那場好戲,早就經過許多不同的途徑報到了北京,通過這些視角,太后和皇帝雖然沒有身臨其境,但也多少能還原出當時的場面了。
太后瞅了兒子一眼,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覺的笑意,“就是南京的事耽誤了她,現在,那些大臣的眼睛可都盯著徐氏呢。無子封妃,可不就給了他們說話的借口了。”
這一次,皇帝卻沒有放棄自己的看法,他堅持道,“內宮的事,和外頭沒有關系。魚呂之亂時,外朝何嘗多說過一個字?兒子雖然不是要學阿翁的喜怒無常,但也不愿讓人騎到頭上去。”
治國并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不是說選任賢良,整個故事就結束了。經過太宗、仁宗兩朝的大浪淘沙,現在的滿朝文武的確是充塞了賢能,都是能辦事的人才。那種玩弄國家權柄為自己牟利的小人,起碼在本朝還沒有得到過重用。但這不是說本朝的皇帝們就都可以垂拱而治了,事實上就算是君王和賢臣之間,也存在一種隱隱約約的拉鋸戰。臣子希望君王垂拱而治放過庶務,君王卻希望事無巨細都能掌握在手心,從前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的時候,大臣們都很老實這兩個,都可以說是馬上打天下的開國天子,權威和殺性都是很重的。
到了仁宗朝,風向就開始有變化了,御史們對于后宮的事也開始指手畫腳,仁宗要選秀,就被人上本直罵了好色,即使是以仁宗的好性子,都不由得勃然大怒,將那名膽大的御史下了獄。
皇帝對父親的做法并不是非常推崇,御史們多數都是賣直沽名而已,把他關起來,倒是徒然成全了那人。但這并不是說,他打算把自己內宮的風向都交給朝堂來議論。宮事終究只是家事而已,外臣是沒有過問理由的。若是放任了這股思潮,得寸進尺之下,君王的威嚴,就要被一步步地蠶食了。
這里面的彎彎繞繞,別人參詳不出來,太后卻是最清楚不過的了,她欣慰地點了點頭,“好,你有這樣的想法就好。雖說要選任賢良,依靠閣臣,但咱們也不能沒有自己的主意。”
皇帝面色還沒松快呢,太后就又慢悠悠地添了一句,“但這也不是說就要封徐氏了,畢竟,徐氏還沒有孩子呢”
“娘!”皇帝有點發急了,“怎么說跟了我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在人人封妃,就她一個人得個昭容什么的,都是潛邸舊人,她一人落后,心里能好受嗎?就是別人,看了也都心冷”
太后終于松口了,“罷了罷了,看你這么著急,就封妃又如何了?”
她頗富深意地看了皇帝一眼,語含玄機,“總算還不太癡傻,曉得為她爭取幾句,不至于把什么都交給娘了。”
皇帝一愣,隨后便完全明白了過來,一時間也是哭笑不得:太后這何嘗是反對徐循封妃?她根本是在敲打自己呢有功不賞,令人心冷,對徐循是這個道理,對胡氏自然也是一樣的。
母子間有些話也不必說得太多,意思到了就夠了畢竟兒子也是皇帝了,總要給留些面子。太后沒有揪著這個話題再絮叨什么,而是說道,“至于那些秀女,你改日閱看一番,也選用一些吧。還有你身邊那兩個大宮女,我記得還是我給打發過去的,服侍你好些年了,如今也該給個結果。這些事,誰做主都好,你看著辦就是了。”
反正宮嬪之間也沒有什么等級的分別,也不能管事,都是要依附宮妃居住的,不論封什么,稱號叫著好聽而已,本質上待遇都沒什么區別。太孫也不大在乎,“那我改天看看,少許選幾個人罷了。畢竟還在孝期里,也不好大操大辦。青兒紫兒也是辛苦多年了,不如封個美人吧?”
雖然說待遇都是差不多的,但參考前朝的設計,美人也是比較高位的感覺了,太后沒有答應,“我知道你也是體恤潛邸舊人,但她們畢竟不是選秀出身,來路不正。若是得封高位,給了眾人許多想頭,以后你日常起居,可就沒有安寧的時候了。”
美色分心,太后這是不希望皇帝時時刻刻都受到美色的誘惑,皇帝也無意在此事上和母親唱反調,他點頭道,“既然如此,還有幾個宮女,也都封為淑女吧。按太祖爺時候的例子,宮女子要提拔,都是從淑女封起的。”
這件事也就這么定了下來,太后點了點頭,看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除了青兒、紫兒以外,都還有誰呢?”
畢竟是要封,皇帝也沒多想,爽快地交代出了幾個人名。太后也沒多說什么,母子倆又說了幾句話,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
天色已晚,皇帝也就從清寧宮告退,回他的乾清宮休息去了。太后靠在榻上,半天都沒動彈,也不提起身洗漱安歇的事,底下人便不敢相擾。一屋子人都屏息靜氣的,只有屋角的沙漏,傳來一線若有若無的流瀉之聲。
好半天,太后才動了一下。
“明兒”她沒有指名說話的對象,但孟姑姑已經自覺地湊到了身邊,“不后兒,去尚寢局,調一下檔,把這幾個宮女的名字都對一下。若有在魚呂之亂后新進的,重點查。”
孟姑姑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太后這話,太讓人費心琢磨了。
重點查,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