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太平
皇帝高興之下,連話都說得不清楚了,其實徐循這一胎要算起來,懷上的時間可比他說這話時還早。再結合侍寢記錄和天癸來判斷的話,到底和皇后是哪個先懷上的,都很難說。
屈指一算,懷胎到現在,徐循可是沒少被折騰,因為經期不準一直沒好好保養,就當自己是個普通人似的在那隨便亂吃東西不說,還侍寢了好幾次,皇帝可沒當她是孕婦,臨別那一次就鬧得挺狠的。好容易把皇帝送走了吧,又出了這封宮的事兒,然后天癸還‘不順’,這好歹是沒吃活血藥呢,要是吃了,這孩子保得住保不住都是兩說。
就這,都沒算徐循自己為了小心謹慎,吃了半個月饅頭的事還好后半個月她也無所顧忌了,甩開腮幫子,送什么吃什么,不然,只怕孩子也是沒個好的。
紅兒、藍兒擔心徐循身子,雖然沒提原因,但也是婉轉和太醫說了,‘娘娘食欲不振,頭半個月什么也不想吃,一頓最多吃半個水煮蛋,多半個饅頭’。所以,別說是皇帝了,就連太后都很關心徐循的身體,也不叫青兒、紫兒和趙昭容住回來了,直接都給安排到何仙仙那里去,整個永安宮都空出來,給徐循一人住著養胎。
雖然是特殊時期、特殊原因帶來的特殊待遇,但宮里人也不傻啊,這皇帝一回宮,當晚就進了永安宮,當晚就扶出來有身孕了,第二天就來了這么一出,徐娘娘的盛寵是不消說的了。永安宮里的使喚人,從此又能橫著走,這也是不消說的了
只是,人心難測啊,徐娘娘揭發有孕的這個時機,可是選得太好了一點,讓人是不多想都難
皇帝御駕親征,雖然才只一個月,但也是累積了一些不是很匆忙的政務要處理。這幾天都在前朝忙活著,有了空,看望一下已經搬遷回坤寧宮的皇后和徐莊妃,差不多也就該回乾清宮去了。這幾天傳喚了一些妃嬪侍寢,卻是再沒什么針對性了,倒是何惠妃、孫貴妃這樣的老人,得到了侍寢的機會,也能和許久未見的皇帝親近一番。
永安宮這里,忙碌了幾日,大概也都安寧了下來,現在幾個嬤嬤忙忙碌碌的,卻是使出了十分的本領,把積壓了多少年的熱情都迸出來服侍徐循這個孕婦了,不夸張的講,徐循現在就是沖著地上栽下去,在她倒地之前,都會有七八個人爭著要墊在她身下的。
徐循也是有點無奈,柳知恩過來給她請安的時候,她便說,“咱們自己宮里當回事,那固然好,可這一胎,對我們永安宮是盼了多年才盼來的,可在這宮里卻又顯得不起眼了。自己興頭興頭也罷了,在外面,可不要過分囂張了。傳出去,別人還不知道說得有多難聽呢。”
柳知恩又恢復了那沉穩中略帶一絲笑意的表情,聞穩穩地一哈腰,“娘娘請放心,奴婢心中有數的。”
畢竟是皇帝身邊服侍過的,就是有能耐,才過來一年多點,現在已經穩穩當當是永安宮的第一號人物,幾個嬤嬤都是心甘情愿地聽他調派。就連她這個做主子的,聽了柳知恩這說法,心頭居然也就真的寬了下來。徐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柳知恩又道,“聽太醫意思,娘娘胎氣未穩,這一陣子便專心養胎也好。宮里、宮外的事,奴婢自然和姐姐們一道,為娘娘分憂。”
這是在請徐循放權,讓他來代表永安宮處事在這宮里,一一行都有嚴格的分寸,有些事即使心里懷抱的是善意,可說得不好了,也很容易被人誤會。柳知恩今日這樣說了以后,若是永安宮出了一點小事,他就必須在徐循跟前擔上這個責任。這一點,他不會想不明白。如果不是已經把他給收得心服了,柳知恩是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
徐循忽然間就想起了那天在這間屋子里,柳知恩半彎著身子,搖晃著她的樣子
也許,收服他這說法,也不是那么確切吧。
她便不由得嘆了口氣,說了點心里話。“話雖如此,可你讓我怎么能安心?誰能想得到,這孩子居然已經是有三個月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天徐循的絕望和崩潰,自然是透了一絲黑色的幽默,可永安宮以外的人,甚至于說是柳知恩以外的人,有誰會真的相信徐莊妃就真的這么蠢,懷胎三月都無知無覺?
多少都會往壞處去想的,這就是人的天性,她徐循不也不能例外么?皇后、孫貴妃的很多舉動,也都被她往壞處去想了。
而如果要往惡意去解讀的話,她隱瞞自己有孕的事實,封宮養胎這都不算什么,再惡意也解讀不出什么。可藍寶鳳釵的事情,就算有皇帝的背書,卻也是有點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感覺了。
劉保已經死了,漢王那邊的人也完全落入了皇帝的手里,說難聽點,想審出個什么結果就能審出個什么結果。如果帝后感情和睦那也罷了,偏偏她徐莊妃的盛寵是壓過皇后的,一般的宮人看這件事,會看出什么來?
莊妃有孕,隱瞞不報,皇帝離宮,皇后受驚。兇手身邊搜出了莊妃的藍寶鳳釵,可皇帝一回宮,便把這鳳釵擔到了自己身上,莊妃本人安然無恙不說,還把有孕事實公開,推算日期,甚至可能在皇后受孕之前
這是妥妥兒的盛寵奸妃的節奏啊!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徐循不能不為自己的公眾形象擔憂。她雖然不是那種很追求風評的人,但也不愿意自己變成眾人眼里的心機妃嬪。名聲這東西,就和風氣一樣,一旦敗壞了,就很難再轉好的。
不說別的,就說皇后吧,在她徐循有難的時候,力保了她的名聲。現在這有孕的消息出來了,她會不會覺得自己被徐循給耍了,會不會覺得自己在徐循的心機跟前就和個白癡似的,心里會不會對她徐循有點怨氣?這都是現實存在的問題,皇后就是徹底想歪了,徐循都不是不能理解。
而就算是要去解釋,徐循又該怎么解釋?她怎么知道她的孕吐會是由一道水晶蝦仁開始的?在此之前,半個月大魚大肉的她也毫無異狀地吃過來了,可現在卻是一聞到河鮮、海鮮的腥味兒,就是止不住地想要嘔吐。
很多事情,沒有發生以前,誰也想不到會有這么巧。別說無巧不成書了,就是在戲臺上演出來都嫌老梗。只有親歷了才會知道,現實有時候會比故事更巧合、更離奇,更讓人啼笑皆非徐循回首自己這過去的幾個月生活,甚至是過去這幾年的宮廷生活,也就只有這么一個深深的感慨了:和現實比起來,話本戲文里,那演的都是什么啊,一點都不好看、不精彩
再想想,這么太平的后宮都尚且如此,真不知道那些‘貍貓換太子’、‘呂后制人彘’的后宮里,又該是怎么的一番腥風血雨了
柳知恩也為難啊,有些事不是說你精明厲害就能給辦好的。別說徐循又或者他柳知恩只是宮里比較高層的干部了,就連皇帝,那也控制不了人心的向背,不然,前陣子罵了皇后,他為什么又是道歉又是捂蓋子的,一定要把這件事給圓回來了?
“清者自清。”只好寬慰徐循,“娘娘的品性,皇爺和太后娘娘是最清楚的。只要皇爺心里清楚,別人怎么說,又有什么關系?”
他頓了頓,說得更過露了,“真要拿這樣的心思來看娘娘的話,就是皇后娘娘、貴妃娘娘,又有哪一個經得住這樣的審視?她們可是比娘娘要早下水了好幾年呢,現在宮里還不都是人人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