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顧泯沒有看到過。
他離開郢都的時候,大祁的大軍還沒有攻破郢都,所以他不知道大祁的士卒進入郢都之后,都發生了些什么。
他不知道那天夜晚里,郢都城的百姓們在想什么,他不知道大祁是怎么帶走李鄉的。
他所有的,都不知道。
這些都是那個中年男人弄出來的,他無法去辨認真偽,他倒是可以去找李鄉問一問,可現在他在咸商城,而顧泯自己,在這座破廟。
當初在咸商城,顧泯可以去問,但卻沒有,因為某些原因,讓他不愿意去提及這些事情。
“你到底是誰?”
顧泯看著那個中年男人,很是嚴肅的問道。
“我是誰,你真的想知道嗎?”
那個男人藏在霧后的面容,仿佛清晰了一些。
顧泯說道:“我要知道真相。”
這一次他無比堅定,沒有一絲猶豫。
“你想知道什么真相,是我還是郢都,還是大祁,亦或者是別的什么?”那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變得熟悉起來。
顧泯看著他,思考了很久,郢都城的真相他真的想去觸及嗎?
“那是我的郢都,我要知道它發生了什么。”
“呵呵,好一句你的郢都,你都將它丟了,怎么現在還敢說那是你的郢都?”
又是譏諷。
顧泯忽然吼道:“你懂什么?!你不懂,你只是我的夢,你沒見過郢都,你不知道郢都的魚膾有多好吃,你不知道郢都的日落有多好看,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個中年男人有些緬懷的說道:“郢都的魚膾我吃過,日落我也看過,都很不錯的。”
不知道怎么的,顧泯開始癲狂起來,他盯著那個中年男人說道:“把你放在我的位子,你會怎么選?難不成你還能一個人將攻城的大祁士卒都殺干凈,從郢都殺到咸商城,把所有事情都解決,你真能解決嗎?!”
那個中年男人忽然笑了起來,“你當然解決不了,人你殺不完,你甚至連殺個山賊都費勁,不過你不會一直都這么弱的。”
這說的是,當初顧泯離開郢都城之后,在山林里遇到的山賊,當時顧泯就只能躲在草叢里,看著那群山賊在自己面前走過,而自己也不能露頭,甚至都不敢大聲呼吸。
“顧泯,你在害怕,你的心不堅定,即便你現在走的很快,以后都會在這上面栽大跟頭。”
“胡說,我很堅定!”
“大祁、郢都、李鄉這三個你想清楚了嗎?”
顧泯呆在原地,他從郢都離開,去柢山修行,之后遇到很多事情,他都能挺過去,可偏偏就是這三點他無法釋懷。
他是不是大祁皇子的事情,即便是師姐阿桑已經開解他了,但在他心里,還是沒能想通,其實不管是他怎么想,只要這個事情是真的,他便面對不了。
而拋棄郢都,沒能和它一起直面大祁士卒的事情,也是一把刀插在他的心里。
至于李鄉,有的只是虧欠。
修行者修行的過程中,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情,但一旦有什么成為了他的心魔,便會將他的修行路變得極為崎嶇,甚至走火入魔,身死道消,都是常態。
顧泯還年輕,才踏上修行沒多久,按理來說不會生出心魔,可是他早年的經歷,加上現在修行之后的經歷,卻讓他已經背負了很多。
“幼年時的那些事情,沒有成為你的負擔,倒是意外。”
那個中年男人說道:“可就這三個,便會要了你的命。”
“你到底是誰,或許說,你就是我的心魔?”顧泯有些疲倦的看著那個中年男人,想要看到他藏在霧后面的面容。
“我怎么會是心魔。”
那個男人從遠處走來,一邊朝著前面走,他臉上的霧氣便跟著散去,等到來到顧泯身前,他的面容已經清晰可見。
他生得很好看,和顧泯一樣,除去他更滄桑,也更成熟之外,沒有什么不一樣的。
換句話說,他就是顧泯。
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我就是你,何來的什么心魔?”
顧泯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他,眼里有些震驚的情緒,怪不得之前第一
次見他便感覺到有些熟悉,原來竟然是這樣。
“你怎么會……”
顧泯幾乎已經說不出話來。
“我說過,這里的確是你的夢,我可能是假的,也可能是真的,但不管真假,我就是你,至于這些東西,真假你自己看,但我需要你選。”
“選什么?”
“選被他們左右,讓他們成為你修行路上的荊棘,還是無視他們,走向遠處。”
顧泯搖頭道:“我怎么能夠無視郢都,無視李鄉?”
“那你可以無視大祁了。”
他很滿意,這至少能夠讓顧泯終于能夠面對其中一個心魔了。
“他們會成為你的牽絆。”
“我會處理好的。”顧泯的聲音再一次充滿了朝氣,他看向前面囚車里的李鄉,有了些力量。
“好,那我走了,希望我們還能再見。”
顧泯喊道;“別急著走,等會兒就能看到郢都的日落了,我很久沒看過了。”
“不看了,以后你會看很久的,不過你說的很對,不管看了多久,郢都的日落,都是天底下最美的景色。”
……
……
顧泯睜開了眼睛,他的嘴角還帶著些血跡,他此刻正在大師姐阿桑的懷里,睜開眼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阿桑藏在眼底的一縷擔憂。
眼見顧泯醒了過來,阿桑很快收起那縷擔憂,只是問道:“沒事吧?”
她開口的時候,洛雪才知道顧泯醒過來了。
她長舒了一口氣,然后便哭了起來。
顧泯反應好像有些忙,很久之后,他才緩緩說道:“做了一個夢,還不錯。”
——
不知道多少萬里之外的破廟里,有很多修行者。
柢山現在卻只有兩個。
六明和尚站在山頂的茅屋前,看著那個正在烤魚的柢山掌教,沉默了很久。
常遺真人轉動著手里的木棍,手里不停的撒著一些香料和調料,讓烤魚的香氣一直往六明和尚的鼻子里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