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姜斐斬釘截鐵地?告訴他。
戎離的瞳顫了顫。
姜斐笑:“你要的,是能夠與你相伴一生?一世的愛慕之人,而我,沒那么長情。”
戎離頓住,許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在眼淚掉下?之前?,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原處。
姜斐仍待在原地?,回憶著剛剛戎離那番話?。
看來,自己還錯過了什么……
她聳聳肩,重新回了圣山。
古木下?,白發白衣的連迦依舊站在那兒,見?到她歸來,朝前?跟了兩步。
姜斐照舊看也未看直接進了宮宇。
不多時,大龍也跟著扭了進來,安靜地?伏靠在她腿邊,許久輕輕蹭了蹭她的腳踝。
“乖孩子,別?鬧。”姜斐懶洋洋地?喝了一口酒。
大龍頓了頓,終轉身扭了出去?,未曾想很快便又折返了回來,這一次,它化作了巨蟒形態,扭到姜斐跟前?,將口中銜著的鏡子給了她。
“怎么?要我照照自己的絕世容顏?”姜斐笑著接過鏡子。
大龍蹭著自己的頭,將鏡面對?準了窗外古木下?的身影,而后低低的“絲”了一聲。
鏡面如水波微動,很快便映出了畫面。
姜斐一手撐著額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鏡面。
——她與連迦締結婚約那夜,因為違逆天道,連迦吐了一整日的血,直到她將二人的姻緣線斷開才停止。
也是他停止吐血后,才發現了白日容緋送來的弒神酒,拼命朝殺神陣的方向趕去?。
姜斐皺眉,這一點她早便知道了,那也是她第一次察覺到天道的強大,畢竟,就連她也感覺肺腑悶痛。
——殺神陣中,連迦被一股無形地?力量帶到了云胭身邊,而他雙眼驚懼地?一直喚的,是她的名字。
姜斐無奈,她不傻,自然也知道這是天道所定的結局。
“這些我都知道。”姜斐說著,便要將鏡子倒扣,苦口婆心道,“大龍,你是雄性,吸引你的,須得是好看的雌性,就算不是雌性,最起?碼也該是條蛇,跨種族是沒有好果?子……”
大龍低低地?嗚咽一聲,抬頭無語又可憐地?看著她。
姜斐無奈,最終重新拿起?鏡子,而后微瞇雙眸。
——她進入山洞后,一個小神說“神女已死”后,連迦的墨發一寸寸變成雪白。而后,于眾神的阻止中,屢次想要闖入結界,卻屢次失敗。
鏡中的他,微微張著嘴,卻如不會說話?般,只剩小獸的嗚咽聲。
聲音并不大。
那日,六界大軍死了許多,血腥味彌漫于圣山之上,經久不散。
比姜斐殺的還要多。
聽?聞,那日,冥界的三生?石被過多的鬼魂踩成了齏粉。
連迦,成了六界驚懼的怪物。
就像曾經的她。
她的圣山開始被人從一株草木,一顆桃樹開始,慢慢養得像以?往一般了,盤旋于圣山之上的煞氣,也消淡了許多。
大龍因是她的坐騎,曾險些被株連,自那后,為了保命,便一直跟在連迦身邊。
后來,連迦不知開始忙碌什么,專往煞氣十足的地?方,拿著一個玉葫蘆,去?求那些十惡不赦的墮神、惡人、妖魔。
墮神拿著長劍,發泄般在他身上刺了數個血窟窿。
妖魔饞他身上的神力。
惡人囂張的笑,要他跪地?相求。
死氣沉沉的小和尚,跪在惡人面前?,低著頭,沒有人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除了藏在他袖口的大龍,探出頭來看了他一眼。
而后,那些人大發慈悲般地?從眉間釋出一縷青色的光芒,那光芒鉆入了玉葫蘆中。
再后來,六界似乎聽?到了傳聞,他們不愿那個只手遮天的神女回歸六界,于是開始派大隊的兵馬殺連迦。
連迦開始帶著大龍于六界中躲躲藏藏。
只有一次,在連迦被幾個妖魔吸去?了神力未曾恢復時,被六界派出的軍馬捉到了。
小和尚的四肢被鎮神釘釘在了地?上,白發擋住了他的表情。
是戎離前?來,救了他一命。
臨別?前?,戎離說:“那只是傳聞而已。”
可小和尚依舊帶著大龍離開了,重新踏上了漫漫長途。
兩千年。
九萬九千九百道青光。
最終,小和尚踉蹌著來到了山洞前?,將玉葫蘆打?開了。
一束青光鉆出,那青光強盛,以?至趨近于白光,鉆入山洞中。
與此同時,山洞里,她魂靈離體,腦中一縷無波無瀾的聲音道:“宿主,你好。”
姜斐將鏡面倒扣在桌上,手仍抵著額角,卻一動未動。
她以?為,她羽化后,一切便會如天道所。
神龍族天帝迦,與天后云胭神女,成就一段佳話?。
而她,已懶得再逆天而行。
大龍已化作小蛇,打?了個細小的哈欠后,便輕輕蜷在她的腳邊。
姜斐獨自一人坐在宮宇內,直到夜色漸沉。
不知多久,半掩的窗外徐徐飛入一只螢火蟲。
姜斐抬眸看著那只螢火蟲,這不是圣山上的生?命,想來是后來的。
她伸手,那螢火蟲像是得了召喚,輕輕落在她的指尖。
姜斐看著那只小蟲子,許久收回指尖,起?身走了出去?。
古木下?,連迦幾乎立刻抬頭看著她,雪白的長發如灑落夜間的月光,撲簌拂動。
姜斐緩步走到連迦面前?,仔細端詳著他的樣貌,瘦了許多,虛弱了許多,神力削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
沉默片刻,姜斐淡淡道:“該泡澡了。”
連迦怔住。
姜斐再未多,轉身回了宮宇。
身后幾乎立刻傳來踉蹌的腳步聲。
浴桶早已備好,仙草與神血匯成的藥湯,帶著絲絲縷縷的香味。
數千年后,連迦再一次在她的寢殿,藥浴。
姜斐斜倚著床榻,看著他有些拘謹的動作,最終還是褪盡衣衫,走入浴桶中。
姜斐半瞇雙眸。
曾經那個白嫩誘人的少?年,如今,身上盡是傷痕。
四肢,四個漆黑的傷疤,再難消退。
于燭火下?,一股破碎的美感。
唯一沒變的,大抵是白發掩映下?,紅透的耳根。
直到藥浴完,姜斐如常拍了拍身邊的位子:“過來。”
連迦的睫毛不安地?顫抖了下?,仍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坐在玉榻旁。
姜斐再沒有多余大膽的動作,只是看著護體神光在連迦的周圍盤旋著,許久才道:“吃了不少?苦?”
連迦怔怔轉頭,許久輕輕地?笑了下?:“不算苦。”
最起?碼,她回來了。
姜斐也便再未語,只是伸手,抓住了連迦的手,而后微微錯開,手指交纏。
連迦愣住,雙眼慌亂地?看著她,耳根更紅了。
然而下?瞬,他突然察覺到什么,拼命地?想要松開,卻無能為力。
姜斐在用神力,修復著他受損的軀體以?及……元靈。
源源不斷地?神力,注入到他的體內。
就像……兩不相欠。
直到最后,姜斐收了手,輕輕揉了揉因為失神力過多,而有些脹痛的太陽穴,看著模樣恢復以?往華麗的連迦,起?身便要離去?。
連迦忙伸手抓住她,可下?刻他只覺自己全身如墜入溫水中,意?識游移模糊。
“姜斐……”
“沒大沒小,”姜斐側頭睨他一眼,“說了你應該叫姑姑。”
而后,便要掙開他的手。
連迦的眼中浮現哀求之色:“不要走。”
姜斐輕易便掙開,起?身朝宮宇外走去?。
“你揮揮手便能斷了命定的姻緣線,逆了天道,”連迦掙扎著從玉榻上爬下?,卻只重重跌在地?上,他吃力地?抬頭看著她,“你揮手的一瞬間,我走了兩千年。”
逆天道,救亡神。
姜斐的腳步頓在門口,未曾語。
連迦的聲音越發虛弱:“我比你慢了兩千年,卻也在拼命追趕……”
“所以?,別?不要我。”
姜斐只覺自己的衣角被人輕輕拉了下?。
她凝眉:“大龍,別?……”鬧。
最后一字并未說過,拉她衣角的是連迦。
姜斐垂眸,看了他一會兒,最終還是掙開他飛了出去?。
……
姜斐斜倚著大龍溫涼的軀體,隨意?地?游蕩著。
不知游蕩了多久,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系統,你究竟是因什么而形成的?”
珠釵動了動,系統靜默許久才道窮兇極惡之輩,僅存的一縷善意?。
姜斐“嫌棄”地?皺了皺眉:“真?矯情。”
系統:……
姜斐淡笑一聲,再未多。
只是在途經人界時,偶然遇到一場澇災。
河水決堤,淹了數萬畝良田,數萬戶百姓。
姜斐坐在云端,看著在洪水中起?伏的人,看著哭得聲嘶力竭的孩子,看著偷死人首飾的賊人,看著一個一個往洪水中跳只為拯救更多人的英雄……
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老頭。
六界之人,皆愚鈍。
可是。
眾生?,皆苦。
姜斐找來了這個地?方頗有威望與學識的老人,讓老人站在大龍的尾巴上,親眼看著她抬抬手止住了洪水,又抬抬手,救了水中的萬民。
老人起?初是驚懼的,后來便要伏地?叩首,跪拜神女。
姜斐攔住了他,只問道:“知道該如何做了?”
老人忙點點頭。
姜斐原本想著,以?往自己做了匡扶六界的事?,全無見?證,如今老人給她做個證,看以?后誰還敢追究她的罪名。
未曾想,老人回去?后,將此事?添油加醋地?同周圍人說了一通,又說神女如何神通廣大。
那些人雖未曾見?到,但見?洪水頃刻消退,自然深信不疑。
以?至于姜斐在六界游蕩一遭,再次途經此地?時,供奉她的廟都造了起?來。
姜斐:“……”
雖然無語,但似乎……還不錯。
姜斐鮮少?回圣山了,在六界四方游蕩,倒也不錯。
只是這日,姜斐突然想到自己許久未曾賞美人了,便尋了個由頭,便鉆入了仙界的畫閣。
畫閣內多是些貌美的散仙,姜斐一眼便看中了其中一位。
只是不知為何,剛開始還對?她歡顏以?對?的小仙,在出去?了一趟后,便變了性子。
抿著唇,坐在那兒一副矜持的模樣。
幸而還算溫柔,為她捏肩捶腿,姜斐在此處待了一夜。
而過段時日,她去?人界小倌樓時,這樣的怪事?再次發生?。
直至第三次,姜斐因著聽?聞魔界出了個小魔頭,生?的貌美如花,絕艷無雙,她慕名前?去?。
到了后,才知道,要見?到那小魔頭,還須得戰勝其他的魔。
姜斐輕而易舉拔得頭籌后,見?到小魔頭才知,那小魔頭竟是個小魔女。
姜斐倒是無妨,那小魔女看起?來雖然糾結,但最終還是認命了,剛要走到她身邊,門外便傳來了動靜。
小魔女出去?了,很快又回來了。
姜斐便看著那小魔女身上帶著澄藍的神光,穿著熱烈的紅裙,露著瑩白的玉腿,坐在她身邊,一副貞潔烈夫的模樣。
姜斐慢條斯理地?走到那小魔女身邊,小魔女看著她,耳根通紅。
姜斐坐在小魔女對?面,手支著下?巴,指尖輕點著臉頰,許久慢悠悠道:“我們小和尚穿著女子衣裳,竟也如此好看。”
“小魔女”臉色一僵,坐在原地?一動未動。
姜斐緩緩起?身,輕哼道:“你愿變誰的模樣都好,但最好別?讓我認出來。”
話?落,她已化作一道光,消失原地?。
身后,連迦望著她消失的地?方,良久輕輕笑了起?來。
她這番話?,是允了他跟著她,變作那些“美人”了吧。
他會追趕著她的腳步,只是,會慢一點。
只慢一點而已。
……
姜斐靠著大龍,手中拿著一壺酒,仰頭喝了一口。
珠釵微動。
系統:宿主,回圣山?
“暫時不。”
姜斐笑了笑。
去?哪兒呢?
前?方突然迎面飛來無數張畫像,散往六界間,帶著淡淡的妖氣。
姜斐信手將一紙畫像拿了過來,上面,容緋那副絕色的小臉活靈活現。
她挑了挑眉,想到容緋曾說“我讓你看見?我好看的樣子,然后,讓你為今日的話?后悔”。
好看是真?好看,后悔是真?不悔。
她輕笑一聲,將畫像扔了,垂眸看了眼腳下?。
宿柳梢頭共星眠,枕美人膝醉春秋。
就此肆意?一生?,又何妨?
正文完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