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看著許煦有些恍然的表情,勾了勾唇角,一不發地轉身離開。
猶坐在原地的許煦,一直怔怔地看著遠處的柏冬青。
那個與人談笑風生,看起來和這個偌大宴廳里的上流人士,別無二致的男人,真的是她的柏冬青嗎?
他們已經一起生活三年,她以為自己對他再了解不過。但現在,卻不得不承認,她對他的了解,不過是局限在那一百平米不到的公寓里。在那間共同生活的房子里,他溫柔體貼,性格溫和,做事周全體貼,對她百依百順,是獨屬于她無可挑剔的男朋友。
她以為這就是他的全部,就像始終都是當年在校園里,那個沉默寡又善良正直的男生。
所以她沒有去想過,隨著時間流逝,在那間公寓之外,作為金牌律師律所合伙人的他,其實也有著另外的模樣——一個在繁雜社會中游刃有余的精英該有的模樣。
這時,只見林凱杰湊到他耳側不知道說了句什么,他輕笑著點點頭,兩人與周圍談笑的人們似是道了別,并肩離開了宴廳。
許煦將桌上的資料收好,默默跟了過去。
柏冬青和林凱杰去的是宴廳外的露臺。露臺有一張玻璃小幾,兩人在兩邊的椅子坐好。
林凱杰掏出一根煙遞給他:“我最厭煩來這種場合了,還不如去夜總會喝兩杯。”
柏冬青接過煙,看了他一眼,輕笑著不置可否。
林凱杰點了煙,叼在嘴中狠狠吸了一口,將火機丟給他,昂著頭重重將煙圈吐出來,雙腿往露臺的陽臺一擱,吊兒郎當道:“不過也沒辦法,我家老頭子嫌我這小半年名聲太差,讓我來做慈善洗白,不然我才懶得來這里浪費時間,有這功夫都夠我泡兩個妞了。”
柏冬青扯了扯唇角,拿起打火機,啪的一聲,一簇火苗在夜色中竄起,他微微歪頭去點煙,清俊的面容,在火光下半明半暗。
林凱杰見他不說話,輕笑一聲:“你還真是我見過的話最少的律師,那天在庭上,我還以為你是徒有虛名,沒想到原來是留著大招,所以才讓那個檢察官盡情表演。”說著,伸手在他肩旁拍了下,“這次多虧你,不然連我自己都以為那女的是被我弄死的。女人真特么麻煩,想死就不能簡單點?非得拉別人下水。”
柏冬青看他一眼,笑道:“可能她就是想讓別人誤會是你害死她的吧!”
林凱杰神色微微一僵,揮揮手:“那可真是莫名其妙,我又沒怎么著她!不就是工作壓力大了點么!”說完,話鋒一轉,“不管怎樣,你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
柏冬青道:“我的榮幸。”
林凱杰笑著隨口問:“你們當律師的聽說都很忙,平時有什么娛樂活動?”
柏冬青聳肩:“還真沒什么。”
林凱杰看他一眼,笑道:“那行!以后出去玩兒叫上你,可別不賞臉啊!”
“怎么會?”
林凱杰朗聲大笑:“話說你是怎么查到莫辛電話里的撥打記錄的?你又沒拿到她手機,營業廳查到的通話記錄必須是接通的。”
柏冬青道:“做了這么多年律師,想查什么總會有辦法的。其實我也是快開庭才想起來查一下,沒想到會找到這么重要的證據。”
林凱杰手指夾著煙,伸了伸腰,玩笑般道:“那豈不是在你們律師面前,誰都很難有秘密?”
柏冬青輕描淡寫道:“那倒不是,律師也只是普通人。”
林凱杰歪頭看著他,伸出手道:“我看你一點都不普通啊!以后華天和林氏互惠互利的機會很多,咱們合作愉快!”
柏冬青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這時,林凱杰的手機響起,他拿起來接聽,點點頭后掛斷,真起身道:“主辦方那邊找我拍照,我過去會兒。”
柏冬青點頭:“你去吧,我把這根煙抽完。”
林凱杰離開了,偌大的露臺,只剩下柏冬青一個人,他站起身靠在欄桿上,仲秋的夜風,徐徐吹來,身后燈火通明的名利場,身前是濃濃的夜色,如同站在一條明暗之間的分界線。
他默默吹了會兒風,將手中剩下的小半截煙頭摁滅,慢悠悠轉身。然后……驀地愣住。
只見許煦不知道何時站在露臺入口處,逆著光的臉色,看起來冷得出奇。
“你什么時候來的?”回過神的柏冬青將煙灰缸放回小幾上,隨口問。
許煦面無表情道:“在你和林凱杰勾肩搭背的時候。”
柏冬青眉頭輕蹙,走上前淡聲道:“華天和林氏最近有合作,和他談點事情。”
在他靠近時,許煦下意識退后一步,昂頭看向他的臉:“談怎么交朋友么?”
她的眼神冷的就像是看一個陌生人,柏冬青伸手去拉她,軟下聲音道:“我和他不是朋友…………”
還沒說完,就被許煦打斷:“我知道,只是利益。”她閉了閉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努力讓最保持平靜,一字一句道,“冬青,你代理林凱杰的案子,連莫辛死前撥打出但是沒被接聽的電話記錄都能查出來,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林凱杰是什么人,做過什么事?如果只是工作需要,你和他接觸無可厚非。但現在是什么情況?你竟然打算和這種人交朋友!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柏冬青嗎?”
柏冬青看著她沉默了片刻:“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許煦哂笑:“你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可是大律師啊!”
說完掙開他的手往外走,柏冬青上前去拉她,被她推開,道:“我現在不想看到你,你別跟上來。”
柏冬青果然老實地站在原地沒再動彈,那個在別人看來總是從容的柏律師,面對生氣的女朋友,此刻也只能無措地眼睜睜看著她拂袖而去。
露臺再次恢復寧靜,片刻之后,有腳步聲響起,柏冬青從失神中抬頭,卻見是西裝筆挺的程放,不緊不慢走了進來。
柏冬青臉色微變,開口的語氣卻很平常:“程檢,你這樣有意思嗎?”
程放挑挑眉:“你不太明白你的話。”
柏冬青道:“你做了什么或者想做什么,你自己很清楚。”
程放走上前,背靠著欄桿,面對著他,輕笑著道:“我只是希望小煦看清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柏冬青看了他一眼,哂笑道:“你不過是想讓她覺得我是你以為的那種人罷了。”他頓了片刻,又才繼續,“你是不是覺得只要沒有我,她就能回到你身邊?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別這么天真了好么?不過是校園里一段少不更事的戀情而已,不說許煦早就不當作一回事,就是你自己可能也分不清,到底是對她念念不忘,還是懷念那段你人生中最春風得意的時光?別把自己塑造得多癡情,惦記別人的女人這種行為真的挺惡心的。”
程放神色一僵,片刻之后,才皮笑肉不笑開口:“我以前還奇怪你這種沉默寡不善辭的人,怎么這么短時間內做上華天合伙人的!看來真的是我低估了你,原來你嘴巴一點都不笨,刻薄起人來,真是讓人心服口服。”說著,頓了下,又道,“你現在知道自己的女人被人惦記是什么滋味了吧?這還只是惦記一下呢,你不如再試想一下許煦被人搶走是什么感覺?這樣你就能體會到我當時的痛苦了。”
他說這句話說,幾乎有些咬牙切齒。
然而柏冬青卻神色如常,依舊不緊不慢道:“我必須提醒你一句,當初你和許煦是正式分了手的,就算我和她在一起,也沒有什么不對,她是一個獨立的人,不應該被你強行捆綁在一起。我唯一做得不好的地方,是因為自己的怯弱,將這件事隱瞞了你幾年。若是重來一次,我一定會堂堂正正和你說清楚,而不會讓自己愛的人誤解和委屈。你也不要總標榜你那可笑而幼稚的愛情,真正喜歡一個人絕對不是你現在這種表現。”
活了將近三十年,程放也算是經過了大起大落,早就不是當年那種喜形于色的大男孩,但此刻卻僅僅是因為他這番云淡風輕卻暗含譏誚的話,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