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漣亭苦笑:“她必然不會給封平留半點顏面。”
左蒼狼說:“我希望你能將燕子巢的□□重新改良,不能輕易讓人破解。”
楊漣亭說:“我不懂,你是說,主上有可能會授意我交出藥方?”
左蒼狼搖頭,說:“主上知道我們三個相交莫逆,不會這么做。但封平這個人,心思陰沉,我總還是不放心。”
楊漣亭說:“我明白了。”
話說不見幾句,冷非顏已經拎著三壇酒上來,小壇的酒,二十年的羅浮春。泥封打開,酒香四溢。也幸得這祭壇平素少有人來,否則光酒香也夠引人注意的。
三個人舉起酒壇,在月下一碰。冷非顏說:“中秋沒能一聚,今日就當慶賀佳節了。”
左蒼狼說:“這佳節可過得夠簡陋的。這個主人連菜也沒有一碟。”
楊漣亭苦笑:“我也是客啊,而且是藏身于此。你以為容易啊!”
冷非顏不滿了:“你們不會還想吃肉吧!少來啊,我可不跑了!”
兩個人俱都笑起來,最后左蒼狼發現山上有幾棵柿子樹,起身上樹,摘了幾個柿子,挨個分:“來來來,這樣勉強可以算過節了。”
冷非顏接過來,也不管干凈不干凈,拿袖子擦擦就往嘴里送。楊漣亭笑得不行:“我說你們,不問而取是為賊啊”
月上中天,桂花回旋著飄落酒中,暗香盈袖。三個人吃著柿子賞著月,雖非中秋,也如中秋。
第二天,慕容炎正式下令,由左蒼狼帶兵前往漁陽,迎回慕容淵!
薜成景等人俱都瞠目結舌,誰都知道如今的形式,慕容炎與慕容淵勢如水火。他派軍隊前往漁陽迎接慕容淵,慕容淵會回城嗎?!可是誰也說不出反駁的話,畢竟迎回慕容淵是他們一直在極力爭取的事。
還沒等大家想出說辭反對,左蒼狼接到軍令,與許瑯一起帶著兵士前往漁陽。
許瑯一路跟著左蒼狼,問:“參軍,我們就這么直接前往漁陽?”
左蒼狼搖頭,隨即轉頭看他,說:“如今陛下在漁陽城,已經召集了不少舊部。我們直接攻城,傷亡太大。”許瑯眨眨眼睛:“參軍的意思是”
左蒼狼說:“陛下與溫帥十幾年君臣之誼,他不會懷疑溫帥的忠誠。而你,你是溫帥派出的人,手里有溫帥授予的兵符。若你以溫帥之名,連夜率軍相投。”
許瑯臉都嚇白了:“可可是我起兵攻入晉陽城的啊!陛下他豈會信我?!”
左蒼狼說:“晉陽城定有陛下的耳目,你如今少年得志、手握重兵,豈會輕易叛變?陛下不但不會信你,反而會抓住你嚴刑拷問。然后你招供,承認是詐降。”
許瑯汗都下來了:“參軍,軍情如火,不要玩笑。”
左蒼狼說:“我沒有玩笑,這時候,我會再派你手下的副將,再次率軍入城相投。陛下會懷疑你們一真一假,你既然是假的,另一個必然就是真的。他會開城相迎。”
許瑯只覺得身上發冷:“參軍,你就不怕這些人,真的投了陛下嗎?”
左蒼狼說:“不會,如果他們投靠陛下,陛下不怪罪已是萬幸,日后可還有升遷的可能?可是若幫殿下立下大功,他們個個都將封金賞銀,前途無量。”
許瑯咬牙:“我這就去辦。”
是夜,三更時分,許瑯詐降被擒,其副將攣鞮雕陶凮皋率軍再投誠。燕王慕容淵信以為真,打開城門,被左蒼狼和攣鞮雕陶凮皋里應外合。好不容易集齊的舊部猝不及防,被殺得落花流水、狼狽逃躥。
天亮時分,慕容淵無奈,只好放棄漁陽,退入漁陽之東的方城。漁陽失守。
百姓大嘩!
漁陽失陷之后,局勢頓時大不相同。
上次晉陽失守,可以歸之為大意。畢竟誰也沒想到溫砌的部下會突然叛變圍攻晉陽。但是再一再二,就不再是大意二字能夠解釋了,這是無能。
這時候,幾乎所有人都開始重新審視慕容炎。整個大燕的百姓都開始意識到,這位曾經并不出眾的皇子,有可能才是他們真正的君主。再沒有人敢輕視他手下這支軍隊為雜軍。
左蒼狼,這個名字開始真正出現在人前。
而那個時候,左蒼狼并沒有班師,她追擊慕容淵出了漁陽,想要留下聞緯書。這本來是可能的,慕容淵那一行人,俱都是皇親國戚、貴門女眷。即使是慌不擇路的逃跑,速度也非常慢。
但是當她沿著車轍追擊的時候,十幾個人擋住了她的去路。左蒼狼只看他們的衣飾,也知道這些人是誰。她盯著為首的人,道:“沐青邪。”
這些人個個俱是外族人的打扮,帽上鑲玉,是拜玉教無疑。果然為首的人說:“丫頭好眼力。”
左蒼狼緩緩后退,聽說拜玉教除了治病救人的白蠱,還養有令人聞名色變的黑蠱。這些東西她并不曾親眼見過,但是如果真的交手,她帶的這些兵士肯定不是對手。
前面的泥沙中,有什么東西緩緩蠕動,左蒼狼寒毛都豎了起來,當機立斷,轉身說:“撤!”
兵士開始后撤,沐青邪也沒有上前的意思。蠱蟲雖然霸道,但是發作畢竟慢。如果左蒼狼非要跟他玉石俱焚,即使身中蠱蟲,要在瞬間殺死他也不是不可能。
他只要拖住左蒼狼,為慕容淵的逃離留出時間就好。
左蒼狼回到城中,命人奏報慕容炎。次日,慕容炎修書給冷非顏,冷非顏閱罷,指示一個混混前往方城告密楊漣亭被人救出后,一直藏匿在姑射山養傷。楊玄鶴生前與拜玉教教主乃是至交好友。
證據是當時沐青邪與楊玄鶴往來的書信,和慕容炎寫給沐青邪的書信。
慕容淵將書信一一對比,沐青邪和楊玄鶴的是真的。慕容炎寫給沐青邪的確實也是慕容炎的筆跡那本就是慕容炎早早寫下的。
他幾番思量,慕容炎起兵,□□是因為楊家冤案。而引爆這根□□,將楊家冤案再次翻到明面上來的,確實就是沐青邪的告密。如果沐青邪沒有查出楊漣亭的身世,這件已經過去了六年的案子,怎么會再次引起眾人注意?
可為什么六年來沐青邪都一聲不坑,卻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出來告密呢?
他疑竇叢生,便派藏劍山莊的人暗查姑射山,最后證實,楊漣亭一直就在姑射山養傷。
慕容淵大怒,在沐青邪前來方城表功的時候,下令藏劍山莊的莊主藏天齊將其一劍斬殺。藏天齊出劍之快,不是沐青邪這種人能反應過來的。直到頭顱落地,他都沒明白為什么。
當時阿緋在城外救治傷兵,她的白蠱無論是九針還是素尾對止血續骨都有奇效,不是普通醫術能比的。這時候她還沒起身,突然聶閃沖進來,拉起她就跑。阿緋吃了一驚:“聶閃,出了什么事?義父呢?”
聶閃拉她上馬,身后慕容淵已經派兵過來,十幾個擅長黑蠱術的教眾站成一排,細碎的飛蟲振動翅膀,發出嗡嗡的聲音。聶閃來不及多說,帶著阿緋打馬狂奔。
阿緋轉過頭,看見身后無數兵士滾倒在地,有人拉弓引弦,十幾個教眾身中數箭,仍然催動蠱蟲。各種蠱蟲鉆入不同的身體,慘叫都變了調。有人澆出火油,焚燒地面。
視線漸遠,阿緋抓住聶閃,問:“為什么?燕軍在追殺我們,為什么?!義父在哪里?”
聶閃身上全是血,說:“慕容淵殺了教主!他懷疑是教主勾結慕容炎,他殺了教主!”
阿緋轉過頭,身后城郭已遠,只剩下沖天的濃煙。她說:“你是說,義父已經死了?”
聶閃身上的血幾乎把她染紅:“圣女,我們必須盡快趕回姑射山,我們的族人會有危險!”
阿緋想哭,可是眼眶里沒有眼淚。她還是不能相信,沐青邪已經死了。人怎么可能說死就死呢?
方城以東都不能去,聶閃帶著她重新返回漁陽,從漁陽過晉陽,星夜兼程趕回姑射山。
阿緋一直是懵的,周遭的一切她都知道,但那種感覺卻并不真切。直到回到姑射山,看到熟悉的神農像,看到沐青邪居住的玉粹閣,她的眼淚突然下來。
楊漣亭看見她站在玉粹閣門口一動不動,只得慢慢走過去:“阿緋?”
阿緋轉過身,看見他,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楊漣亭慌了:“阿緋!發生了什么事?”那眼淚那么多,沾濕長長的睫毛,浸透了如玉般光潔的臉龐。楊漣亭手忙腳忙地伸手擦拭:“阿緋,別哭,告訴我怎么了?!”
阿緋用力地踢打他:“都怪你,你們燕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我為什么要收留你,為什么要收留你!”
楊漣亭想要抱住她,她用力咬在他肩膀上。楊漣亭于是沒有再動,一直等到血浸透了衣裳,阿緋慢慢地松開。她趴在楊漣亭肩膀上,崩潰一樣哭喊:“楊漣亭,我義父死了。慕容淵殺了他!我們該怎么辦!”
楊漣亭心中微顫,阿緋的抽泣一聲一聲,撕心裂肺。幼年失去父母,那恐懼、驚慌曾經席卷了她,可沐青邪帶著她們離開故地,讓她和族人一起,安穩平靜地生活了十二年。
十二年之后,他也死了。
楊漣亭知道那種感覺,六年前的他,又何嘗不是呢?未曾經失去至親的人,不會明白何為絕境,何為走投無路。
他用力地抱緊阿緋,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別哭,我會想辦法,阿緋,別哭。”
她的眼淚一顆一顆,燙傷了他。楊漣亭將她攬進懷里,有那么一刻,恨不能傾整個世界,止她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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