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陸念如此反應,章振禮道:不意外,但卻不相信
我的目的是把安國公府攪得翻天覆地,你的那點中意,我信不信的又有什么要緊陸念答得直白至極,倒是你,這些話拿去騙騙不諳情事的女子也就算了,千萬別把你自己都騙進去。
哪天罵我戲弄你,玩弄你的感情,我不止不會認,還會嘲笑你。
章振禮也拿了顆花生,慢條斯理地剝:難道你現在就沒有在嘲笑人
這下,陸念沒有反駁,反而思量著點了點頭:確實。
我笑你都快四十歲了,還成過一次親,事到如今在男女之事上還這般、這般拎不清。
你所謂的中意,是什么愛慕歡喜說穿了就是能替你沖鋒陷陣罷了。
楚河漢界,車走直路炮翻山,小卒過河不回頭,背著什么身份做什么事,能做好了,就入了你章大人的眼,要是那車再兇些,不止走直路還能斜飛,便得你一句‘中意’。
廢話,好用的棋子,誰不中意我也中意得很!
但棋子是棋子,妻子是妻子,你拿這套折騰折騰手下官員去,來糊弄我我能信你
章振禮笑了起來,眉宇之間頗為愉悅。
陸念瞥了他一眼:看看,竟然還把這些話當夸贊了。
難道不是章振禮反問道,我本以為你會對我的示好心懷謹慎與審視,你不信我是真想續弦,那就會揣度我接近你的意圖。
猜來猜去,落到我頭上的質疑總不會是什么好話好事。
沒想到,你還能想到是枚背著‘妻’的棋。
這就感謝夫人肯定。
夫人兩字,從章振禮口中出來,絕非是恭敬客氣的陸夫人的意思。
換了沉穩又城府深沉的,聽了這種調戲之語,只會繼續抓住中心,不會去揪著一點口頭高下。
但陸念不是,她行事也不是那種路子。
啪的一聲。
她一掌拍在幾子上,花生殼的小山被震得塌了些。
你見過幾個夫人你又看得起幾個夫人
我聽章瑛提過,你的原配朱氏性格溫婉乖順,連安國公夫人都夸,可這種良善本分女人在你這種人眼里是什么樣的
木訥到本分,沒有自己的想法,你不用否認,在你看來她就是過不了河的象,往那一站顯得棋子多了全了,實則沒用,要進攻時用不上,要防守、你壓根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被逼得只能防守吧
安國公夫人倒是主意一堆,但能辦出偷龍轉鳳的事情來,可見是蠢主意比正主意多,你怕是沒少在心里罵她看不清處境,分不清狀況。
章瑛在你這兒就更沒用了,天真過頭了就是笨。
自視甚高,看誰都挑剔得很。
可我這人呢,最受不得別人挑剔。
我這人為達目的,弟弟當雞捶,爹爹當狗罵,你的弟弟和伯父在我這兒就更豬狗不如了。
想借我的力去給你自己謀利,那就別激怒我,不然那攪渾的水里當心一條魚都摸不到!
說完,她抓起幾子上的酒壺,仰頭一口喝了。
而后酒壺一拋,火折子點了船頭的燈籠。
章振禮知道陸念瘋,但更多的是知道她思路清奇,想法瘋得很,卻還是頭一次見識了陸念這般翻臉不認人的瘋。
出人意料,這讓他心頭涌起一絲不暢快來。
陸念,他沉聲道,談崩了對我無益,對你難道就有好處你……
說到一半,章振禮住口了。
因為船夫已經靈活地跳到了船上。
有外人在,顯而易見,不再適合說事。
可話才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還是被陸念單方面掐斷的,這讓章振禮越想越不痛快。
靠了岸,板子搭好。
陸念一馬當先上岸去,依照先前約定的,看向了一條胡同口。
那頭只月光映照出了人影,陸念沖那兒抬了抬下顎。
章振禮亦從船上下來,伸手來扣陸念的腕子:放狠話有什么用處你行事還是得……
夫人。
聞嬤嬤從那暗處出來,喊的是陸念,銅鈴似的眼睛卻看著章振禮。
章振禮虛抬到一半的手頓了下。
陸念趁機避了下,袖口擦過章振禮的手:我自有馬車回去,不勞煩章大人了。
章振禮沉沉看著她。
陸念原也就是這么一說,改口也是隨心所欲:章大人還是跟著吧,我這人講道理得很,給你這個體面人留點體面,免得明兒傳揚出去被人笑話。
說罷,陸念扶著聞嬤嬤的手去了胡同里等著的馬車上。
章振禮三步并兩步,趕在聞嬤嬤撤腳踏之前也上了車,陰著臉坐在陸念對面。
聞嬤嬤顯然也是預備了這個狀況,面不改色地跟上去,抱著胸坐在陸念身邊。
見她這架勢,章振禮竟然想起了陸念在船上講過的左右護法。
聞嬤嬤是左,那假女兒就是右。
車在觀花胡同里停下,門一打開,右護法請了陸念進去,留給他一句天晚、就不給章大人吃茶了。
而左護法,打發了馬車回定西侯府,自己進門去,客客氣氣地關上了門。
一通念唱作打生生就把章振禮給氣笑了。
他抬手抹了一把臉,手指從下顎順到脖頸,擦過喉結,停在領口處。
指尖動了動,還是沒有松一松整整齊齊的衣襟。
他轉身走入夜色之中。
另一廂,回了屋子里的陸念泡進澡盆,身子后仰著,讓阿薇往她臉上抹珍珠粉膏。
章振禮那狗東西精明得很,全指著別人沖鋒,他想穩坐釣魚臺。
別人讓馬跑還得給馬吃草,他倒好,一副空手套白狼的樣!
如此也好,越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越能窺見他身后的安國公是何等脾氣。
眼前看起來,都自私得很,他猜到了偷龍轉鳳卻沒有告訴安國公,等著拿此交換更多的利益,你看看!
不借題發揮讓他們嘗嘗自作聰明的滋味,都對不起我今晚上少聽的那折子戲。
難得聽個水戲,我都沒有聽清唱了什么,可惜!
阿薇一面笑,一面替她按壓著頭上的穴位:不可惜了,那水戲還要唱幾天,我們明兒自己去看
好啊。陸念應下來。
夜更深了。
飄過一片厚云,清明月色被擋了去,只余下沉沉的黑。
以及,夏夜那聒噪不已的蟲鳴。
章瑛就是在蟲鳴聲中驚醒了過來,坐在床上,大口喘著氣。
或許是離中元近了,又或許中元后不久還跟著溫姨娘的忌日,近幾天章瑛睡得越來越不安心。
明明她以前從不在意這種日子。
是的,在母親的養育之中,中元是祭祀長輩和早夭的兩位嫡出兄長的日子,與其他人都沒有關系。
章瑛幼時不懂事,不會想到姨娘如何,等長大了,習慣成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