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家里頭亂糟糟的。
前幾日,岑家就如同一鍋灶臺上的水,灶中文火不斷,水面看著還只幾個小泡,但其實離沸騰也不遠了。
岑睦的失蹤給這灶添了最后一把火。
他那姨娘哭天搶地要尋人,每個人都是害得她兒子失蹤的兇手。
幾番鬧騰之下,水面翻涌蒸騰,噼里啪啦作響。
那鍋熱水被看不見的手端起來,劈頭蓋腦澆在岑家人身上,燙出一身紅、燙去一層皮。
整日誦經念佛的太保夫人再也收不住火,在那姨娘再哭喊著要指派人手去尋人時,揚手把佛珠串子砸了出去。
珠串直直砸在了姨娘的腦袋上。
檀香木做的珠子,砸人根本不痛,但突如其來的一下讓那姨娘愣了神。
下一瞬她反應過來,大叫著跳起來:我兒子不見了,我也沒什么好怕的,我跟你們拼了!拼了!
她作勢要掀桌,被太保夫人身邊的嬤嬤們合力摁住。
太保夫人看著那才重新串好沒幾天、又滾落一地的佛珠,咬牙切齒地罵。
攪事精!真是個攪事精!
二十年前就該收拾了你,可嘆我菩薩心腸,容忍你蹦跶到了現在!
要不是你,怎么會害得阿睿媳婦病了好些年,怎么會耽誤家里那么多孩子!
你看看你養出來的好岑睦!
老太爺辛苦努力了一輩子,走到今日不容易!明明再過幾年能平安告老,桃李天下,得一生美名,就毀在了岑睦身上!
你心疼你兒子誰心疼我兒、我孫
早知今日、早知今日,就該把你們母子兩個弄死!
我不怕背罪孽,我向菩薩懺悔,我下地獄,我也不能讓你們害了老太爺,害了岑家!
那姨娘雙手被反擒,身子壓在桌子上挪動不得,只能費盡全力抬起脖頸,咒罵道:你良善你菩薩心腸天大的笑話!我呸!
一口唾沫吐出來,沾到了太保夫人的胸口上。
下一瞬,她就被塞住了嘴拖了出去。
太保夫人嫌棄地解開外衣,道:捆起來看嚴實了,得留著她的命,這時候只能如此。
岑家內憂外患,若內里出一條人命,都是給老太爺惹是非。
再看不順眼,也只好留著。
岑太保回院子時,正好看到那姨娘被拖出去。
他止住了人,示意嬤嬤把塞嘴的布掏出來:我最后再問你一次,知不知道阿睦去了哪里
我才是最想知道的!那姨娘哭喊道,夜里還好好的,天沒亮就不見了人,門房只說人出去了,根本不知道別的。
他哪里會有別的去處!肯定是出了事!
老太爺為什么不保官為什么不尋人是不是你們心虛是不是你們害了他
我兒根本沒有從門房走,是你們把他害了、還來騙我!
岑太保聽不下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嬤嬤又把布塞進她嘴里,把人拖走了。
岑太保鐵青著臉進屋里坐下。
太保夫人陪坐著,時不時抹一把眼角。
阿睦若真的不回來,老太爺,我們會怎么樣她顫聲問。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岑太保道。
朝堂風向,他太懂了。
若是岑睦無影無蹤,那畏罪潛逃、岑家藐視皇恩的彈劾會一本接著一本到來,讓本就搖搖欲墜的君心更加無法挽回。
甚至,比起阿睦活著回來,似乎被人謀害了性命更有利一些。
有人害阿睦,那先前的所有罪名也能往潑臟水上引,甚至、這就是針對他岑文淵的一次陷害。
只要運作得當,他的倒臺固然無法避免,但、但舍了這地位權勢,換一條活路,還是有機會的。
這時候也別說什么舍不得、可惜了。
留得青山在,哪怕山頭倒下,也要留下一株苗!
幸虧他這幾年生財有方,還有許多不在岑家明面上,足以讓活下來的人衣食無憂。
岑太保深吸了一口氣,堅定重復了一遍:死要見尸!
岑睦失蹤的第三天,岑太保的長子、岑睦的父親岑睿往順天府報案。
在被其他人發現之前,得一份主動。
楊大人,我們家中心急如焚。
我知道官府會調查與犬子相關的舊事,他不見蹤影后我們該早早報上來,但他一個男子、心情煩悶之下幾天不見人也不能說就出了事,家父閉門自省、亦不想因為這點事讓衙門操勞,這才在報不報之間猶豫。
但畢竟過去三天了,不得不來了。
楊府尹接了這事,問:可有什么線索
他前段時間常去廣客來,別的就不曉得了。
待消息傳到鎮撫司,順天府的人已經往廣客來走過一圈了。
元敬一五一十稟道:翁娘子說岑睦天還沒大亮就去敲過門,說是尋余姑娘。余姑娘那么早定不可能在鋪子里,翁娘子又說姑娘那幾天幾乎都不來,岑睦就走了。
后院那條胡同口,那個時辰,有人瞧見過一身影,衣著打扮和翁娘子說的對得上,應該是岑睦無疑。那人說,岑睦往西走的。
那就和燕子胡同反了,他沒有去定西侯府。
余姑娘也說,沒有見過岑睦,侯府各個門上的人也被問了話,均是沒有見人。
倒是西城門下問了守城的官兵,有人記得岑睦,說他出城去了。
不過余姑娘那日出城過,她說采野菜,前頭幾日都有去,所以好幾天不在廣客來。
沈臨毓按著眉心,久久沒有說話。
元敬每日都去廣客來買吃食,他們當然知道余姑娘幾日都不在酒肆。
但要說岑睦的失蹤和余姑娘有什么關系……
良久,沈臨毓起身往外走。
穆呈卿忙問:你要幫順天府找那岑睦
沈臨毓留下一句我去一趟廣客來,很快就沒影了。
午前,廣客來的廚房里正忙著準備。
翁娘子正撥算盤對賬,見了沈臨毓,起身道:難得今兒您親自來了,樓上雅間坐
沈臨毓本要點頭,心念一動,問:余姑娘在后頭
在。
我去后頭找她。
阿薇沒有在廚房里。
她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面前一盆清水,水面浮著層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