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計英不收下反而是不給陸世子顏面了。
計英收下了藥瓶,謝過陸世子的時候,目光落到了他的箭袖上。
她一晃,好像想起了什么。
茯苓姐姐告訴她,是陸世子抱她回了歌風山房,究其原因,是她揪著人家的箭袖不放。
計英想到此處,再看著陸楷的箭袖,莫名就有點臉紅。
她昏迷的時候,怎么能做這樣尷尬的事?
她這般表現,陸楷一下就猜出來了。
他連忙解釋勸解。
“姑娘那時已經昏迷,有些特別的行為也沒什么。陸某想著,若是回了宋家姑娘還抓著陸某不放,陸某只能把箭袖留下了。”
這叫勸人?
計英的臉不能更紅了。
看著少女飛紅的臉頰,陸楷也微微有些出汗。
他是不會勸人的,更不要提勸小姑娘家了,勸來勸去,越描越黑......
陸楷干咳了一聲,不敢再跟計英多說,三兩語同她說了用藥的事項,便要離了去。
只是離開之前,陸楷又轉頭補了一句。
“姑娘先擦著這藥,這到底是軍中用藥,未必適合姑娘,待我回了金陵,再尋合適的藥給姑娘。”
他說完,看了過去。
清風下,少女拿著藥瓶安靜的站著,聞水亮的眼睛無措地想要推辭。
陸楷沒等她說話就道“不必”,“反正我還要來宋家尋宋二爺的,屆時正好給姑娘捎來......到時候只盼姑娘傷已經好了。”
他說完,再不等計英說什么,飛快地上了馬車走了。
計英眼看著馬車快速駛離了小巷,至于馬車里面的人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她卻不知道了。
她只是看著手里的那瓶藥。
金陵城太醫院的藥。
她還以為如果有幸擁有此藥,會是宋太醫所配,卻沒想到沒有等來宋太醫,卻以這種方式拿到了藥。
冥冥之中,有種說不清的陰差陽錯的諷刺。
說不清也好,說得清也罷,真的都不重要了。
......
梅雨過后的天氣干熱起來。
那位家主滯留在了杭州好幾日。
計英腿傷好了許多,偷偷溜進正房內室翻找賣身契,可惜一無所獲。
她想想自己拿了賣身契,以宋遠洲的勢力也不能令她去官府成功銷案,倒也無所謂了。
茯苓按照慣例打理書畫,計英繼續跟在她身邊,把拂柳山莊的每一個角落都刻進腦海中,然后摹繪到自己的畫卷上。
許是這樣作畫多了,又或者她對園林畫的理解更加透徹,沒到三天就完成了這拂柳山莊的摹繪圖。
從蓬園到幻石林,再到云瀾亭和拂柳山莊,外加葉師兄找人摹繪的快哉小筑,流落在民間的五幅圖進了宋遠洲手中的同時,畫上的內容也被計英以這種方式抓在了手心。
看著最后完工的那副圖,圖上的山石房舍花木,一切風貌都好像在朝著她笑。
抬頭去看窗外的藍天,都更加湛藍無邊。
計英心潮澎湃了一瞬。
就在這時,有人突然發出了嘖嘖的挑釁聲音。
思緒突然被打斷,計英轉頭看了過去,看到一個有些日子沒見的人。
“香浣?你來此處作甚?”
香浣叉著小腰,挑著眉頭看著她。
“我來就是想告訴你,二爺快回來了!”
計英怔了怔,算算日子,那二爺確實走了好些天。
但香浣跟她說這個做什么。
“然后呢?”她問。
香浣見她沒表現出來什么高興,有些不滿。
“二爺回來你不高興嗎?!”
計英莫名其妙,平淡道,“高興。然后呢?”
香浣真是被她氣到了,“高興?你馬上就要哭!夫人說了,二爺和表小姐情深義重,正思量著再續舊約呢!你當年破壞的了二爺和表小姐的婚約,如今不成了!你等著表小姐進門,看表小姐怎么好好治你!到時候你還高興?有你哭的!”
計英被她說得徹底愣住了。
宋遠洲這么著急著去杭州孔家,原來是為了再續婚約的事情嗎?
他同他表妹,真的要重新結成姻緣了?
計英愣住之后,突然笑了一聲。
這一聲把香浣嚇了一跳,她今日聽了夫人同自家外婆說起此事,立刻就來告訴計英了。
她要看到計英的驚嚇無措又恐慌的表情。
可是計英卻笑了,還笑得一臉真誠,甚至輕聲說了一句,“那可真好。”
香浣腦子不夠用了,“你、你不害怕?你笑什么?你瘋了?!”
計英當然沒瘋,她只是有種說不出的看懂了宿命的感覺。
宿命讓那二爺同他心愛的表妹又能在一起了,而她也收集到了五幅園林畫,功德圓滿。
一切都在預示著,這幾月甚至幾年她經歷的一切就快要結束了。
她就要迎來新的生活,是不是三哥也很快能找到了?
計英越想越覺充滿了希望,嘴角高高揚了上去。
香浣卻徹底嚇到了。
“你瘋了,真瘋了你?!”
計英想到香浣這幾月沒少給她使絆子,看著她笑出了聲。
“你說瘋了就瘋了吧。不過我都瘋了,你還不快點跑,不怕瘋子抓爛你的臉?”
香浣最要緊的本錢就是這張臉,她一聽,差點跳起來,急急忙忙捂住了臉。
“你個瘋子!別靠近我!你要敢再打量我的臉的主意,我咒你睡覺被火燒死!”
香浣的嘴向來毒,計英也習慣了。
但這句令她一頓,接著越發快活的笑了起來。
“那就借你吉了!”
香浣驚恐地看著她笑嘻嘻的樣子,一邊喊著“瘋子”,一邊拔腿跑了。
香浣的聲音招來了茯苓和厚樸,姐弟兩個都問計英有沒有什么事。
“那香浣莫名其妙又來找你做什么?你別理她。”
計英說沒什么,把香浣聽來的關于表小姐的事情講了。
茯苓訝然,“不會吧?”
她說著,投向計英擔心的目光,計英心里暖的厲害。
她說不要緊,“二爺喜歡表小姐,本也是樁和美的姻緣。我不過是個卑賤的通房罷了,表小姐約莫也懶得多看我一眼。”
茯苓皺眉。
計英不想再說這些不相干的事情,叫了茯苓和厚樸去了自己房里。
她把幾樣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給了茯苓。
茯苓驚訝,“你這是做什么?突然給我東西,奇奇怪怪的。”
厚樸拿了她畫畫用的筆墨也很奇怪,“你不畫畫了?你可以做個好畫師,你學畫很快的。”
計英知道他們一定會疑惑,可惜她不能告訴他們真相,她只是道:“我房里最近干燥的厲害,我怕這些引了火。姐姐和厚樸房間大,放你們那兒吧。畫畫的物什厚樸也能用,正好。”
她說著,又拉了厚樸的胳膊。
“小師父夸我了,我記著呢,我不會忘了畫畫的,你放心。”
她一邊托付著東西,一邊說些借口打消姐弟倆的疑慮。
她身無長物,沒什么能給這對幫了她太多的姐弟,甚至不能正兒八經說句“珍重”再走,只有這些東西能贈給他們。
茯苓姐弟沒有再起疑。
三人說了一會話,在黃昏的日光中吃茶說笑了一陣。
不一會,天黑了。
歌風山房接到了那位二爺近日要回來的通知,上上下下打點好了,各處熄了燈火。
計英也把一切都打點好了,同所有人一樣,吹熄了蠟燭。
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
......
后半夜,月明星稀。
蘇州城里的打更人照著往常守著這座入了夜的城。
他一面照著時辰敲著手里的鑼,報著更點,一面嘴里出聲警示。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他念得就要瞌睡了,鑼敲得也有些遲滯。
但就在他轉身到了宋家的小巷時,眼前的火光突然撞進他眼中。
半瞌睡的打更人登時驚醒了。
大火卷了半邊天,鑼聲急急地咚咚咚響了起來。
打更人再沒有任何睡意,連聲大喊。
“走水了!走水了!宋家走水了!”
這一喊驚醒了宋家的門房。
門房向園中看了過去,火苗在歌風山房的后院席卷,也驚得跳了起來。
“快醒醒!醒醒!歌風山房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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