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洛顫聲道:“這這碑文我認得!不,我們都認得!”
“你認得?”
郭洛道:“雖然有些字看不見了,但這碑文我能背誦的,不會錯的,不會錯的!這是漢宣定胡碑。”
郭師庸楊易都大吃一驚:“什么!”
張邁見他們如此吃驚,便料這碑文非同小可,“漢宣定胡碑?”
郭師庸也不顧石碑沾染了無數唐民的新尿,伸手連連撫mo,痛心疾首地點頭道:“沒錯,沒錯,是漢宣定胡碑!西域之開雖肇端于漢武帝,但西域都護府之建制卻是大成于漢宣帝。我大唐承繼漢家舊疆,漢武、漢宣兩位大帝的功業自不敢忘。這碑有可能是我初唐大將引用漢宣帝的名,勒石于此定我中華西疆邊界,或者說,這竟然是漢朝時留下的古物?”
張邁實聽得若有所失,看著那石碑許久,忍不住道:“阿洛,阿易,仁孝,你們將這碑文讀一遍給我聽。”
幾個青年將士齊聲領命,對著石碑挺立誦讀,其實這石碑的字跡已有一半看不清楚,與其說是讀碑,不如說是背誦,但聽他們雄壯的聲音一字一頓,將這道雖只十六字卻氣壯山河的漢宣定胡碑讀了出來:“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大漢之臣妾!”
張邁聽完,看看石碑上垂滴未干的尿液,胸口如受石撞,忍不住怒吼起來:“胡虜!胡虜!欺人太甚!”
郭洛楊易亦皆痛怒,就連郭師庸也捶胸大罵。
小石頭學識幾近于零,剛才那些話他大多聽不明白,但他腦袋靈活,便已瞧出了什么不妥,低聲問:“張特使,我我們是不是做錯什么了?”
張邁看了看他那雙干凈而無知的眼睛,心中滿是矛盾與痛苦,他自然知道,小石頭等并非有意為此,然而正因此卻更是叫人痛心,雖然對祖先的侮辱是出于夷虜所教,但真正在往老祖宗頭上撒尿的,卻還是華夏子孫自己!
“特使!”郭洛、楊易等一齊叫了一聲,這一聲呼喚里面包含了許多、許多的內容,是在詢問,亦是在催促。
“將這塊碑起出來,用河水沖刷干凈。”張邁道:“把它帶著,只要我們唐軍還有一人一馬在,就永遠地帶著!我們要謹記這屈辱,也要將來再也不受這屈辱!”
眾將士都挺直了背脊,大聲應命:“是!”
郭洛看了撒尿的唐民一眼,道:“這件事,要怎么跟他們說?”
“現在不用多說,說了也沒用。”張邁道:“但是有一天,他們自己會明白的。”
背著夕陽,帶著新歸的唐民兄弟,唐軍離開了這個河谷。
“藏碑谷藏碑谷”
看看綁在駱駝山那塊石碑,張邁終于明白這個河谷命名的緣由。
當年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其中有什么樣的一番曲折,隨著有熟知掌故的漢家老人死盡死絕已再無人知曉,隨著時間的推移,周圍的部族如烏護、如突騎施,似乎都已經不知道藏碑谷為何叫藏碑谷,不知道這些碎葉唐民的后裔為何叫藏碑谷人了,他們只是將藏碑谷當做一個名字來叫而已。
若不是華夏還有千年不斷的史冊,或許連華夏子孫自己也要忘記許許多多被胡騎虜刀、夷船蠻炮斬斷了歪曲了的歷史真相。
“特使!”溫延海和丁寒山從后面趕來,他二人是奉了張邁的命令故意落后,躲在一邊,暗中觀察藏碑谷余下農奴、牧奴在唐軍大隊離開之后做什么,這時向張邁稟道:“我們走了以后,那些那些人湊在一起商量了好久,又將我們分給他們的牛羊、谷物全部繳回了倉庫羊圈,又將那些回紇的尸體拼湊好,然后各自回去,也有的呆在河邊哭泣,也有的下地繼續干活去了,然而也沒有其他什么怪異舉動了。”
張邁聽得悵然:“這,還不算怪異舉動么?”
夕陽將西邊的天空拖得紅紅的,望著那一抹血色,張邁忽然發現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價這些“藏碑谷人”了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