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各部首領的禮儀由鄭渭與法信統篤定排,來的都是位“糊勒地區西部、南部的部落,大多數是派來了使者,也有小部分是族長親臨,鄭渭心里琢磨:“這些部族雖然派人來了,可他們心中到底是什么打算尚未可知,若一開始就由張龍騾來接待,萬一他們在席上提出什么要求,張龍鑲沒有仔細思索的余地。”
張邁是唐軍的領袖,大唐的欽差,他金口一開,事情便難以有回旋的余地,因此鄭渭便與法信商量,先由鄭渭、法信、李腦三人先設午宴款待,摸一摸諸部的底子。等到晚間再由張邁親自設晚宴正式接見。
疏勒唐民久受壓迫,就是大昭寺在回訖人眼里也只是監工、奴頭的身份,法信身為九大首座之一,遇到回訖將領也抬不起頭來,這次眼見唐軍獲勝。遠近部落來歸,心里自然不免有些飄然,覺得整個疏勒的局勢已經完全翻轉過來,內心深處涌起了四夷來朝的自豪感,頗望借此機會團結疏勒各部一起對抗回訖,將疏勒本城孤立起來。
在宴請過各部首領時,楊定國也到達了,午宴便改為由他主持,這一頓午飯吃的賓主交歡,其樂融融,張邁卻始終不現身。
等到午宴結束后,張邁才召集了楊定國、郭洛、鄭渭、李腦、法信召開了一個小型的軍事會議,討論接下來應該如何在疏勒用兵。
法信是第一次參加這等決策密談,密談的地點雖然只是張邁的臥室,屋子不過丈許見方,張邁和郭洛盤腿坐在胡床上,楊定國和鄭渭坐在茶幾兩側的交椅上,李腦坐在輪椅上,法信則是取了個蒲團,坐在李腦旁邊。
這樣的密談。表面看來似乎很不正式,但法信卻知這才是真正決定大事的地方,張邁會讓自己參加,那走向他以及大昭寺高層傳遞了一種微妙的誠意。
張邁半倚著身子,顯得十分閑適,說道:“如今我們的大軍都已經開過葛羅嶺山口。接下來就是看如何驅逐胡沙加爾,我們有三件東西要爭取。第一是人心。第二是糧草,第三是城池!”
李腦想起剛才張邁接見各部首領時的情況,當楊定國高坐在虎皮椅上主宴會,兩旁兵將環立,眾吐蕃二突厥、昭武九姓等人眼神中的畏懼郗超過了敬愛。不像沿途的唐民農夫,看張邁的眼神中除了敬仰之外,還有親切。因此他判斷道:“這些部族,此番是為利而來,是來看看情況,并未真正歸心。我們現在手里可靠的力量,一是遠征大軍,二是唐民農夫”
“要得人心。原本是很難的。”楊定國也和李腦有類似的體會,他說道:“唐民人心可用,至于其它諸族諸部則明顯還在觀望,不過我們也有個優勢。我在和諸部首領交談時,發現之前薩圖克壓迫得太厲害了,他們來到這里覲見特使,就是希望我們的到來能夠幫助他們改變這種情況。敵之敵、我之友諸部既然敵視回訖,我們就可以爭取他們作我們的盟友。”
法信點了點頭,但這屋里的人對他來說都頗為陌生小所以雖想應和卻一時躊躇著沒開口。張邁向他一請手:“法信師父,這里都是自己人。什么話都可以說,不必有所顧慮。”
法信放松了一些,說道:“我覺得副大都護所有理。我們若能爭取到諸部為援。那么疏勒就會成為一座孤城,形勢將對我們大大有利。”李腦卻搖頭道:“要團結諸部、孤立回訖,只怕沒那么簡單!我們不能只看到諸部對回訖的恨,我們還要看到他們對回訖的怕。”
“怕?”
“對,怕!”李腦道:“諸族諸部,對回訖是又恨又怕,而且怕比恨要強烈得多若非如此,他們早就起兵造反了。他們雖然痛恨回訖,可對回訖的畏懼卻更是根深蒂固,我只怕今天他們見我們取勝,便來赴我們的宴會。明天局勢稍有變化,胡沙加爾一道命令傳出,他們就會反過來成為回訖的陣前卒了。
法信道:“回訖以威武壓人,諸部雖然不得已而隨從,但心中不服,只能說是被裹挾了,這種裹挾是走不長遠的,只有以仁義之心、慈悲之懷,方能真正地使人心悅誠服。今日午宴上,諸部其實已都向我們示好,如果我們許下諾,減輕賦稅,厚禮結交他們,應該可以爭取到他們的支持。”
李腦心想:“人都是賤骨頭,驅之以義不如驅之以利,驅之以利不如驅之以懼。仁義若果能無敵,當年得天下的就不是秦始皇而是孔夫子了。”正要出,卻聽一人道
“不,不可!”卻是一舟主張為政者當寬以待民的鄭渭小這時卻反對了起來。
“不可?”不止楊定國,李腦也有些奇怪,鄭渭居然會反對作減稅承諾,楊定國道:“阿渭你是擔心軍糧問題么?糧草方面,大昭寺還存得有些。這些本是大昭寺歷年從牙縫里省出來備荒的糧食,法信已經將賬目交給了特使,剛才我也看了一下,當可支兩耳大軍五十日之用。短時間內。我們暫時可以不用考慮糧食問題的。”
張邁也沒打算將疏勒的戰事拖到五十天以后如果拖得那么久還沒拿下疏勒。那么就注定唐軍勢將失敗!因為薩圖克不會給唐軍那么多的時間。若胡沙加爾還在疏勒而薩圖克已經兵臨城下,來個里應外合。那唐軍可就的完蛋了。
“這賬目我剛才也看過了,沒問題。可是小減稅的事情,是不能隨便開口的啊。至少現階段并不合適。”鄭渭道:“諸部對我們的擁護與否、擁護的程度,看的不是我們給他們好處的數量而是看給他們好處的前后對比啊。人性貪而無厭,財源卻總有限,以有限之財源如何填得了無限之欲餐?我們將來是要在疏勒立足的,若一開始就許下減稅承諾,給足了他們好處,往后只會埋下更大的禍患。”
看楊定國和法信還不是很明白自己的意思,珊謂解釋道:“泣就像是做生意,諸部對我們有所求,而筑口五丁里彼有他們需要的東西。生意之道,是一方漫天要價、另外一方落地還錢,諸都有所求,若我們一下子就滿足了他們,他們得到之后過不久又會有要求,那時候我們怎么辦?若不繼續滿足他們,他們就會怨恨我們,他們不會記得我們已給他們的好處,而只會念念不忘我們不肯繼續給他們更多的好處。若要繼續滿足他們,那就只有錄削唐民來供養他們,那樣一來就成了割至親的肉來款待遠親,遠親不會因此就成為至親,至親卻會因此而成為仇人。”
李腦點了點頭,表示支持:“鄭參軍所有理。先德而后威,則民怨其上,先威而后德,則民愛其上。再說如今我們都還沒真正取得疏勒的政權,現在就許諾,說出來的話沒有力量小也不見得就能得到諸部的真心支持。這些部族我太了解了,在我們真正打敗胡沙加爾之前,他們不會因為從我們這里得到一點好處就為我們拼命。而一定會跑到疏勒城那邊跟胡沙加爾說:看看,唐軍已經給了我們這些這些了,你怎么樣?要是你也給我們減稅,給我們好處,我們就跟你圍剿唐軍,要是你不給我們減稅。不給我們好處,我們就跟唐軍一起反你。當然,他們也不會直接這么跟胡沙加爾說,但旁敲側擊的暗示卻一定會有的就像今天他們給副大都護的暗示一樣。”
楊定國回想了一下方才會見諸部首領與使者的情況,確實如此,道:“可是回訖人會因此就答應減稅?”
“肯定會啊。”李腦笑道:“若我是胡沙加爾,我也會答應的,胡沙加爾的情況和我們不一樣,他大可先假意答應了。等將我們殲滅以后再設法反悔。他們既然是假意減稅,就可信口開河,諸部要多少就給多少,若我們是真心減稅,開價一定謹慎,我們斗起減稅的承諾來,斗不過他們的。”
法信愕然道:“可他們要是這么做,那不就失了信譽與知心了?”李腦冷笑道:“胡沙加爾的性命都賣給薩圖克了。他要什么信譽?再說他又不是大汗。到時候薩圖克回到疏勒時,隨便找個借口過河拆橋,比如說他們曾經與我們勾結等等,殺幾個族長立威,嚇得諸部不敢動彈,然后再給一點甜頭,事情就這么過了。甚至胡沙加爾自己也不會親口,而派個手下來做承諾,總之等我們覆滅以后。他們要反悔,總能找到理由的啊。”
楊定國仔細想一想,也覺得鄭渭和李腦的話很有道理,可要他也和胡沙加爾一樣,口蜜腹劍、從一開始打著要過河拆橋的打算,楊定國又覺得這不是正道。再說雙方都這么做的話,到頭來唐軍也沒法在這上面取得優勢。
他長年協助郭師道撐持新碎葉城,軍隊也管過,民政也理過,可以說是經驗豐富,但新碎葉城的治理手段有其特殊性,那只是一個小城池,甚至只是一個小鄉里小部落,幾千里不是親戚就是鄰里,又有外來威脅造成的危機感,讓整個新碎葉城的軍民都異常團結,靠著親情與真誠也能夠維系新碎葉城的穩定,但如今事業漸大,內外關系、民族關系、宗教關系、敵我關系各種各樣的關系紛繁復雜,楊定國所熟知的管理模式已經是完全不適用了,這時皺起了眉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若是這樣。那還怎么爭取人心?”法信有些黯然地說。
鄭渭道:“若為疏勒的長治久安考慮,非但不能馬上就答應他們的要求,甚至還得先壓價!”
“壓價?”
“對,得把價碼壓得低了,低到比正常水準還要低。然后當我們讓價格恢復到正常水準時,諸部就會感恩戴德了。
鄭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