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旬的慕容歸磊,浙年來直都在沙州養老。眾時卉曲心從探望新出世的孫子為由,坐著一輛馬車前往瓜州。
瓜州位于沙州以東,王之渙的千古名篇云:“春風不度玉門關”那玉門關就在瓜州境內。這時慕容歸盈掀開車后的帷幕向西望去,夕陽的顏色是那么的美,只是那逐漸逝去的光華總是讓人感傷。
“日光是不會從西邊出現照射東方的,不過,事情會不會有例外呢?”
“父親,你怎么來了?”抵達瓜州后,慕容騰對慕容歸盈的忽然到來顯然感到不解,“是沙州那邊出什么事情了嗎?”
“嗯,的確走出事了。安西那邊來了一群客人,你知道了不?”
“自然知道!”
這是半個月來最大的新剛了,不但整個沙州都為之沸騰,瓜州方面也受到了影響,變夾僧雖然還沒進入到瓜州,但《安西唐軍長征變文》的某些篇章卻已經在這個地區傳開了。
“我們在哪里,哪里就是華夏,我們在哪里,哪里就是大唐!”
這兩句話說出了歸義軍數十萬軍民的心聲,所以很快就傳遍了沙瓜地區,尤其是青年男子,聽到這兩句話罕有不熱血沸騰的。
“事情,沒那么的單啊。”
“父親是擔心安西軍會侵犯到我們沙州、瓜州?孩兒以為,除非他們先吞并于閱,否則應該不會出現這事吧。但如果他們侵犯于閱的話,我們也會有足夠的時間反應。
和李圣天對張邁的親密不同,慕容騰無法在只憑道聽途說的情況下就相信安西唐軍真的是大唐后裔,對忽然出現的安西唐軍并不信任。
“于閱,他們應該不會侵犯于閱才是。”慕容歸盈道:“聽說安西軍已經得罪了回訖、薩曼,如果再犯于閱,那就真是四面樹敵了,傻瓜才會這樣做呢。”
“那么父親是認為”
“現在還很難說。”慕容歸盈道:“希望我只走過慮,不過”我又希望我并非過慮。”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這些年曹家將我們在瓜州的權力削之又削,限之又限,或許,有個外來的制約對我們來說也是好事,你說對么?”
慕容歸盈便暫時在瓜州住下了,成日深居簡出,號稱避暑,直到七月那個消息傳來時,他才重新有了動靜。
當時間進入五月以后,高昌盆地(吐魯番盆地)的天氣就變得讓人無法忍受。這里是整個大中華地區夏季氣溫最高的地方,后世的神魔里頭的火焰山,據說就是以這里為原型。
發源于漠北的回訖人,盡管已經占據了這里數十年,但仍然對這種可怕的炎熱無法適應,所以一到夏天就大舉遷回天山以北的北庭去避暑。但今年卻例外了。
安西唐軍“侵占”了溫宿、蔚頭,高昌回訖派出了使者前往交涉,安西大都護府的大都護張邁暗地里答應了會割讓這兩片土地,但卻憚于邦內的形勢而不敢公開表態,同時駐扎在溫宿的安西重將楊易也半點沒有讓出領地的意思,他甚至還屢屢派人喬裝為馬賊,劫掠龜茲的郊野。
龜茲是高昌的西面屏藩,溫宿又是龜茲與疏勒之間的緩沖,溫宿一日未收回,龜茲就不能安穩,龜茲不安穩,伽就沒法完全放心地北上度暑,所以他留下了部分兵馬,讓宰相約昌留守高昌。
可是,“這見鬼的天氣啊!”
高昌盆地的中心地區。農歷六月份的平均氣溫可以達到攝氏燈!有時候甚至可以攀升到盯!地表氣溫則可以達到田。以上,雞蛋埋進沙里頭沒多久便熟了,如果不穿鞋子,誰也沒法在沙上走路。
約昌整個人泡在水里頭,像他這種享受整個高昌地區可沒幾個人能有,可沒一會整盆的水就都變成了溫水甚至熱水,酷熱影響到了所有人的思維,更影響到了士兵的戰斗力,在這種天氣之下,正常人都是無法作戰的。
“安西那邊有什么消息沒?”換了一桶地底涼水以后,約昌說。水的涼意讓他的大腦清醒了些許。
“據傳,八刺沙襄和薩曼的箭隊已經進入安西境內,將在七月初三公開打擂。到時候張邁還將會見列國使者,并親自主持這次的箭術大擂。”
從今年開始每旬一次的箭術擂臺在各方面力量的作用下變得越來越隆重,影響所及已經不止安西境內,連于閱、回繞、薩曼也相繼有箭隊進入疏勒挑戰代表安西官方的郭字隊,郭字隊的箭手每接受一次挑戰后箭術就都更上層樓,在半年的十幾次擂臺中一直巍然不倒,但越是這樣就越激發了西域群雄挑戰他們**,誰都知道,如今不論是誰,只要能戰勝郭字隊,不但能獲得豐厚的獎金,而且一日之間便會名揚西域。
“嗯。”約昌喃喃道:“漢人嘛,最愛搞這種顯示他們殃浹大國姿態的門面慶典,而且一搞這種事情,總得準備一個月,進行一個月,事后再慶祝一個月,他們就算有心對龜茲開戰,在這件事情結束之后還得集兵籌糧,看來入秋之前他們是不會有什么動作了。”
聽到一個糧字,約昌的副手說:“對了,據探子回報,安西的莊稼長勢不錯,今年有可能會豐收,如今已經接近成熟了,估計七月上旬就可以收割。”
“哈哈!”約昌笑道:“那就更好了!”吩咐:“準備啟程北上吧。”
“啟程北上?可是大汗吩咐”
“放心吧!”約昌道:“我這次北上就是要向大汗稟報,南線暫時不會有事的。漢人不會在農忙季節用兵,這是他們上千年的傳統,何況他們又正同時在舉行那樣的大典呢。”
他頓了頓,又說:“不過如果張邁明年再不能給我們一個肯定的回答,那么我們是否引兵西進,可就難說了。哼,契丹駐北庭的老爺已經知道了此事,他們是最不喜歡聽見漢人強盛的消息的,正追問我們如何處理呢。我們一直告訴他們天山南北都在我們的威懾之下,如果接連受到安西的挑釁而我們無可奈何,那么我們和契丹之間的宗藩關系,只怕會有變化。”
“那龜茲那邊受到的騷擾呢?”
“就是:二二下此騷擾在,我才更確定不會有事了。”約昌笑道!”二張邁是麻痹我們的話,那么就一定會大肆向我們示好,而不會出現這種騷擾,我看多半是像盧明德所說,安西境內上下不和,所以邊將和主君之間的口徑與行動才會出現這么大的反差。總而之,只要安西的主力不動,光憑溫宿的駐軍是無法吞并龜茲的,至于溫宿的騷擾,哼,龜茲損折點兵馬錢糧,關我們什么事!”
和約昌的輕松不同,骨咄最近卻煩惱得要命,龜茲與高昌雖然在同一緯度上,但不像高昌那樣有強烈的內陸盆地效應,天氣雖也炎熱,卻還不至于如高昌那樣夸張,然而骨咄的煩躁卻比置身于四十度高溫中尤甚!
從五月開始,本來已經消停了一個春季的“馬賊”又開始活躍了,不過這次他們不再是集結大軍行動,而是以二三百人為單位,不斷得越過俱羅沙漠,騷擾和劫掠龜茲的城郊。更過分的是,與去年見糧就搶的行動不同,今年“馬賊”的攻擊不但靈活了,而且顯得更加有針對性其游騎兵所過之處,但凡見到漢化家庭就略過不殺,遇到回訖人則搶一頓飽!
龜茲自漢朝起就已屬中國,當時的龜茲土著本是從今甘肅一帶遷徙過去的,也是黃種人,只是文化體系全然不同而已,自那以后歷代附屬國雖然一直都保有濃厚的西域色彩,但漢化的過程也在反復進行著,到大唐時期這里更成了安西大都護府的首府所在地,人口的民族構成胡漢參半,而且其“胡人”也都是黃種人,白種人并不多見。
西域的民眾大多沒什么“民族氣節”的概念,大唐強盛時他們自稱唐人,自大唐勢力衰微,回訖人統治了這個地區以后,諸族百姓對外便都自稱回訖,待得這時發現“馬賊”搶胡不搶漢,就都紛紛在門口掛上桃符桃符者,春聯之前身也,漢人每逢正月初一便取桃木,削成長六寸、寬三寸的樣式,上面畫上辟邪驅鬼的門神名號“神荼郁壘”懸之終年。沒有桃木的話就以其它木料代替,在桃木上題寫對聯的風俗尚未普及到西域,但門掛桃符卻已經成為了漢人家庭的特征。
本來在安西軍出現之前,西域掛桃符的家庭是越來越少,龜茲只剩下三成的家庭有此風俗,但從今年五月開始,一些細心的人便發現,那些門口懸掛著桃符幾乎沒有一家受到了“馬賊”的襲擊。
“難道這些馬賊還認胡漢?”
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由于龜茲軍隊沒法完全保證境內所有的百姓不受到馬賊的襲擾,所以龜茲的民眾就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便如張邁穿越前的那個時代,由于國家在各方面優待少民,所以許多人見有利可圖就紛紛改民族換祖宗,一開始只是圖個眼前利益而已,心中并無自己是少民的意識,但到了兩三代人以后,久假成真,民族觀念自然而然就形成。
與后世那種可笑的“化漢為胡”相反,這時的龜茲百姓一尤其是靠西的百姓卻紛紛主動地“化胡為漢”為的就是避免遭到馬賊的襲擊。當然這種化胡為漢,一開始也是假的,不過由于大部分人本身的長相就是黃皮膚黑頭發,更有不少人本身就是胡漢混血,且龜茲地區的人會說漢語又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所以“假裝”起唐民來容易之極,也就是在門口掛起了桃符,將衣服樣式變上一變而已。
一開始,這種改變只走出現在龜茲的西疆,但隨著“馬賊”的不斷深入,也就有了越來越多的龜茲家庭門懸桃符以保平安。
骨咄本身并非一個強勢的君主,龜茲回繞也沒有因為百姓掛桃符就治罪的律法,所以骨咄對于治下民眾的這種變化無力阻止,骨咄的壞心情到六月中旬便惡化到了極點一因為他聽說約昌竟然北上了!
聽到這個消息讓骨咄有一種自己被拋棄了的感覺,幸好,一個轉機悄然來臨。
“可汗!”盧明德道:“我剛剛收到消息,楊易的手下所偽裝的馬賊,將會在三日后襲擊白馬鎮。”
白馬鎮位于白馬河與赤河(塔里木河)的交匯處,地方在龜茲城西南八十余里,本來也是一座頗為富饒的小鎮,是西部疆域中唯一一個暫時沒有受到“馬賊”襲擾的小鎮。
“消息哪里來?確切么?”骨咄問。
“消息自然從西面來。”盧明德暗示說,是安西內部的人故意泄露的:“至于確切與否,外臣暫時也還不敢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