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元深!二弟!怎么會是他!他怎么會在這里!
本來只是空虛,這時候忽然有一種無力感布滿全身,曹元德隱隱感到有一件比薛復圍城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你,誰放你出來的!”
曹元深對兄長的狂吼沒有反應,他似乎也不恨他了,只是用一種讓曹元德覺得可怕的平靜說:“大哥,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
“就在隔壁,去了你不就知道了?”
曹元深說完就走了,曹元德望著他二弟的背影,感覺就像看著引人進入地獄的無常的背影。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跟著曹元深走。
這是曹元德的家,他當然知道,隔壁是曹議金平時居住的院落,只走過去的兩個月這個院落空了。
而此刻,燈光亮起,幽深的院落里點著幾點寥落的燈火,反而襯得整個環境愈加得詭秘。
曹元深打開門,曹元德走了進去,兩列雄健的中年將領如侍衛一般侍立著,一個老人側坐在一張靠背椅上,不時發出輕輕的咳嗽一竟然是慕容歸盈,而在慕容歸盈的身邊,更有一張躺椅,躺椅上躺著一個只剩下一口氣的老者!
,可
卓議金!
如果說剛才曹元德只是無力,這一囊這種無力也變成了無奈,仿佛不止精力連靈魂都被抽空了。
“爹,”他在跨過門檻之后就差點跪下。
曹議金整個身子顯得很僵直,這位河西之雄只剩下兩個手指頭、眼皮以及嘴唇能夠微動,中風以后的他已經喪失了大部分的行動力,此刻被擺放成面相門口,曹元深在他的腰部、頭部墊了好幾個枕頭,以維系他現在的姿勢。
然而當慕容歸盈和曹元深回到他的身邊,這個已經死了九成的老人卻依然具有不可小覷的威權。看著軟到在自己跟前的長子,曹議金的眼神顯得很復雜,可惜這時候他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慕容歸盈又輕輕咳嗽了兩聲,才以一種緩慢的腔調喝道:“元德,你可知罪?”他的聲音不大,盡管比曹議金康健得多,但畢竟也已經是七旬老人,不過低低的一句話里頭,仍然具有很強的力量。
“罪?”曹元德望望曹議金。再看看慕容歸盈:“我有何罪?”他的背脊挺了挺,似乎在作最后的反抗。
兩側的將領,對曹元德到這地步還強項顯得有些失望,慕容歸盈道:“你為一己私欲,軟禁父君,此為不孝,軟禁二弟,驅逐四弟,此為不梯,捕風捉影,殺害變文僧侶,此為不仁,更可恨者,乃是背叛朝廷,勾結胡虜,差點將整個歸義軍拖入萬劫不復之地,這不忠之罪更是千古大惡!如今安西大軍圍城,眼看就要惡貫滿盈了,難道還一點反省都沒有么?”
曹元德鄙夷地看了慕容歸盈一眼,跟著目光落在一動也不能動的曹議金臉上:“父親,你說。我有罪么?”
曹議金垂下了眼簾,曹元德又盯向曹元深:“老二,你說,我有罪嗎?”
曹元深嘆道:“大哥,你禁住了我。驅逐了四弟,這都沒什么,我們是兄弟,你是長兄,你軟禁我們驅逐我們,我們作弟弟的都無話說,可是你勾結胡人攻擊盟友,這,,這卻是任誰也無法回護的大罪了,我”唉!大哥,你還是認錯吧。大錯已成,大勢已去,不如干脆一些,也算一條好漢。”
曹元德猛地跳起,唉一聲啐了卓元深一臉的口水:“胡扯,都是在胡扯!罪?我有什么罪!”
他指著曹議金,冷笑道:“老頭子雖然還剩下一口氣吊著,但他的腦子已經徹底糊涂了!竟然說什么要將沙瓜伊三州與安西合并,讓我死后奉張邁為主,還派人去三界寺找靈俊,讓他搭橋,若不是我及時制止,歸義軍早就沒了,還能存留到現在?”
曹元德大聲道:“就算父親有千般不是,就算你對父親有千般不滿,也不該派人將父親軟禁起來,將父親氣得中風,你這是不孝!”
“胡說!”曹元德道:“我做這么多,為的是什么?還不就是為了曹家的基業與香火?可是他”他竟然將手指指向曹議金!“他卻要將我們曹家的基業拱手讓人,他這么做對得起列祖列宗么?不孝的不是我,是他!我沒殺他,不就父子之情上么?還有你,還有老四,都是糊涂蛋!張靈俊不糊涂,他是一早就和張邁勾結的禿驢。我當然要宰了他!說什么不孝,不悅,不仁,都是狗屁!我若真是不孝,老頭子現在早成了一堆枯骨了,我若真的不悅,老二,你現在還能站在這里嗎?老四還能呆在邊關?這個西域,從來就是個弱肉強食之地,勾結胡人就是罪?我們還有張邁都高舉的大唐旗森,這大唐的開國皇帝一唐高祖李淵,他又是怎么得的天下?不也是靠著勾結胡人突入長安的么?他的兒子,號稱千古一帝的李世民,又是怎么當上皇帝的?是靠玄武門之變殺了他的兄弟!這兩個人在你們心目中是圣君大帝,而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其實說穿了,就是只有一句話:我敗了,所以我有罪!”
屋內的氣氛忽然變得很沉郁,曹元深一時也說不出話來,慕容歸盈的眼神依舊深邃,似乎是早料到曹元德會這樣說,不過他也沒有一語加以反駁,只是道:“有罪便是有罪,你便是強詞奪理,也是無用。”
曹元德怒道:“誰強詞奪理?強詞奪理的是你們!你們是看著守不住敦煌,所以想拿我的腦袋去向張邁請罪,可我告訴你,慕容老狗!骨咄,龐特,他們的過去就是你們將來的下場!”
歸義軍雖然號稱大唐藩屬,其實作為一個獨立王國已經十幾二十年,對外稱節度使,對內卻時而稱王,曹議金與慕容歸盈之間既是上下級,也有一定意義上的君臣關系,不過對慕容歸盈、閻肅等元老,曹元德幾兄弟向來都以叔父稱之,如今天這般直呼“老狗”那是從來沒有的事。
慕容騰正好拿了閻一峰來,在門外聞大怒,慕容歸盈卻好像沒聽到一半,眼皮都沒動一下,看見兒子問道:“亂黨都拿住了?”慕容騰道:“都拿住了!咯喇瓦也已經捕獲,四門都已經易將。”他向曹議金行禮,問道:“令公,是否開成迎安
他走向曹議金請示,但曹議金這時哪里還會說話?慕容歸盈道:“不可,如今正是深夜,忽然打開城門,城內百姓和城外大軍都不曉得怎么回事,反而要出亂子。需得先派出使者與外面通傳消息,將事情談妥了,明日天色大亮,再迎大軍入城。”
慕容騰睨了曹元德一眼:“此人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