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福有些愕然了。道:“那當如何?”
折德扆道:“咱們得在天策大軍進入云州之前就有行動,得讓天策軍看到我們的誠意與能力。才能在張元帥心目中爭得一個位置!”
白承福一聽就躊躇了,道:“只靠咱們,咱們打不過契丹啊。要是咱們打得過契丹,還需要看他們的臉色受氣受欺辱嗎?”
“打不過契丹,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折德扆笑了起來:“現在的契丹,可不是以前的契丹了。耶律德光在北邊丟了漠北,在南邊又吃了敗仗,現在他就是一條落水狗,就看誰先出面打他一棍子罷了!我從敕勒川來,一路上。路口盤查的兵將都是奚族為首、漢羌黨項等為跑腿,里頭就沒有一個契丹人,契丹人在晉北,現在根本就不敢出云州城了!他們自己都嚇成這樣了,我們還要怕他?”
白承福聽了覺得有理,但他被契丹欺侮得怕了,道:“只是云州城內,如今可還有三千契丹、五百皮室哪!”
吐谷渾還能作戰的青年男子召集起來也還有幾千人,不過這幾千人可無法跟三千契丹相提并論,更別說皮室軍了。雙方若真的對陣,五百皮室一陣沖鋒就能將數千吐谷渾攆得雞飛狗跳。吐谷渾等族對契丹積威的畏懼已經深埋到骨子里去了。這次敗于天策之手,固然打擊了契丹的聲威,但在吐谷渾等族看來那主要是天策軍更加厲害,而不是契丹人不行了。
折德扆聽到如此虛實,心中又是一喜,臉上卻一臉不屑,道:“他們有皮室為靠山,咱們就沒有天策軍做后背么?跟皮室軍決戰不是我們的事情,我們主要是對付契丹的狗腿子們,至于皮室,自有汗血騎兵團對付他們。”
薛復駐軍陰山下的軍情并未對外隱瞞,白承福也早知道此事,一聽大喜道:“若有汗血騎兵團給我們撐腰,那我們還怕什么皮室軍!”
吐谷渾一族高層的才能遠不如漢化羌,這與二者在晉北的威望地位與影響力是匹配的。白承福癡長了二十幾歲,又是一族之長。這時卻被折德扆牽著鼻子走。
白承福又道:“卻不知道薛大將軍有什么吩咐,只要是他的吩咐,我們吐谷渾一定遵行!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不過最好也請薛大將軍顧念一下我們吐谷渾還有不少族人在晉北,爭戰之際不要禍及婦孺。”
這幾句話前半段慷慨激昂,說到后來還是怕。
折德扆道:“大將軍那里,自然早顧念到此,因此大將軍不準備讓我們直接在云州起事。”
“那”
折德扆剛才這兩句話,倒也是實情,接下來卻說道:“舅你馬上帶領吐谷渾的青壯男兒,脫離契丹控制,跑到咱們吐谷渾的駐地,公開反契丹,做第一個點燃烽火的人就行!”
這幾句話,卻不是薛復的意見了,而是郭威在秦西時的戰略預測,再加上折德扆這段時間進入晉北地區后實際掌握的情況后,自己想出來的主意。
白承福道:“你是說,讓我帶人回懷仁?”
懷仁是大同府南部一個小縣,燕云十六州被石敬瑭割給契丹之后,契丹人就將吐谷渾一族安置在懷仁東南的桑干河畔。契丹的軍師體制是“有事則以攻戰為務。閑暇則以畋漁為生”,是一種兵民一體的軍事布置,他們進入晉北之后,將這種體制也帶了進來。白承福一族平時只在懷仁縣外生活,到有軍事行動時就集結起來到軍前聽命。
折德扆道:“如今云州人心惶惶,舅你只要行兵迅疾。契丹要反應過來至少得兩三天,等到反應過來,再派兵南下,又是得兩三天,懷仁不過區區小縣,我們又是出奇制勝,這段時間,足夠我們奪取此城了。奪城之后,咱們便將全族人丁、物資收攏。進城布防,舉旗附漢。那時候就算契丹攻來,咱們也可以守城一戰了!我這次來見舅舅之前,已先去了南方的朔州、應州,一旦懷仁烽火點燃,朔州的漢家塢堡、應州的五臺山二十六寨、三十座有武僧的寺廟也會一起響應。甚至雁門關以南的漢家兵將都會呼應我們。”
這“不取云州,先略周邊,烽火四起。圍困大同”的戰略指引,卻是出自郭威之手。契丹新得晉北。影響力控制力主要集中于云州城一帶,晉北的胡漢各族一時歸順卻并未真心臣服,一旦四面烽火大起,在契丹新敗的大局勢下,各地就算不反,保持獨立的可能性也極大。
懷仁雖只是一個小縣。卻剛好位處云州到朔、應兩州的交通干道上,就晉北的軍事格局來說,具有相對重要的戰略意義。懷仁若被占領,契丹與晉北南部諸州縣的關系就會斷絕。當然,如果是兩大國持衡交戰。懷仁小縣當不起十萬大軍一陣碾壓,但若只是數千萬把兵力的爭持,這個地方也就足夠一抗了。
白承福道:“那汗血騎兵團呢?什么時候來?”
折德扆道:“兵事唯奇!汗血騎兵團的動向豈能預先告知?不過舅,你想想張元帥的過往行事,他可是會將親附部族當過河棄子的人?再說懷仁地處要沖,有此縣在手,唐軍就能保證在大同府的戰略優勢,只要我們將之拿下,薛將軍那邊一定會設法保我們的。”
這時張邁的聲望如日中天,白承福一半因此而信,一半也覺得折德扆分析得有理,自己若占領了一個戰略要地,對天策軍來說就是有用之身,就算是過河卒子,處在關鍵位置上也會受到重視的。
他雖然已經心動,卻還是有所遲疑,折德扆聲音轉沉,叫道:“舅!男子漢大丈夫,事有五成把握就可以干了!天下間哪有萬無一失之事,那除非是回家伺候老婆做奶爹!臨事不決,何為男兒!”
白承福受他一激,雙掌一擊,道:“奶奶的,老白我活了這么把年紀,還要你個小子來教我!好!咱們干了!”
聽白承福愿意起事,折德扆大喜,白承福又說道:“漢將莫白雀,自我二人一同受罰之后同病相憐,他也一直對契丹大有怨,我這就去找他,有他相助,也可大壯聲勢。”
折德扆想起郭威臨出發前的一些囑咐,沉吟半晌,道:“起兵的事情,關鍵在于奇快,而不在人多。再說人心難測,萬一他前往告密,契丹兵馬四圍,咱們還沒拔營就被一鍋端了。依照小侄看,咱們還是馬上起兵南下。至于莫白雀那邊,等臨走的時候留下一個人,在咱們走后送一封書信給他。他若有意思自會來投,或者另有辦法起兵呼應,也是好的。”
白承福道:“好,那我們這就出發!”
吐谷渾本駐扎在云州城外,只是每日一次,白承福必須入城接受蕭轄里點卯,這時決意既定,便收拾好家當,假傳軍令,當場就拔營向南。這支部隊大部分都是吐谷渾人,白承福既是將領,又是族長,命令傳下無人反對。
軍隊不要輜重,數千人騎馬直撲懷仁。臨出發時,派人送了一封書信交給莫白雀。
不說這邊白承福南下,卻說莫白雀那邊收到白承福勸說自己反契丹歸漢統的書信,卻是又驚又怕。他的膽色比起白承福來又弱了幾分,雖然契丹不將他當個人看,他卻還不敢起反契丹的心思。
莫白雀左思右想,無法決斷,當晚召集幾個親信商議,幾個親信里頭也有一兩個說跟著反了的,但剩下的四五個卻不做聲,心中都是害怕。莫白雀以漢侍胡久了,膽色雖遜,察觀色卻是一把好手,看到他們這樣子,就知道反是反不成了。若這邊真的露出隨白承福而去的意思,回頭這幾個親信里頭就有人會跑去告密。
當下莫白雀說道:“我們素受契丹大恩提拔,才有今日,怎么能反?今天叫你們來,是想商議一下該怎么辦,是要直接去找蕭轄里將軍么?”
其中一個一直沉默的親信素是莫白雀的智囊,馬上反對,道:“契丹對我們漢人素來猜忌,指揮使拿到書信后沒有第一時間告發,這時再拿著書信去見蕭轄里,他未必不會起疑,兵馬未動,咱們先被見罪了。”
莫白雀道:“那該如何是好?”
那智囊道:“如今晉北的漢兒事務,都是司事韓匡嗣在主管,雖然他管政不管軍,但我們都是在胡的漢人,指揮使你就拿著這封書信去找他,看他是什么意思。如此就將他拉下水了,同時我們也是找個靠山。”
“靠山?”
“是啊,蕭轄里對我們可沒好臉色看,說不定什么時候看我們不順眼就把我們給宰了。但韓司事卻沒有這等權力。相反,如今契丹國內對漢人普遍猜忌,韓司事雖有地位卻無兵權,應該也需要我們給他做飛鷹走馬,若我們向他靠攏,那時我們就有了靠山,緩急之際他就能幫我們說話,而他有我們支持就能向蕭轄里叫板,彼此有利,這叫相得益彰。”
莫白雀大喜,道:“有理!有理!”
莫白雀連夜去找韓匡嗣,韓匡嗣看到白承福鼓動莫白雀造反的書信,臉色微變,道:“這是軍務,你拿這個來找我做什么!”
莫白雀道:“雖是軍務,但也是涉漢事務。如今契丹大亂,云州惶惶,司事總管晉北漢兒事務,我們云州漢軍九千人,愿唯韓司事馬首是瞻!”
韓匡嗣喝道:“莫白雀,你這是要造反?”
“這怎么是造反!”莫白雀一聽跪下道:“我們對契丹萬萬不敢有不臣之心,只是如今境內契丹人對我們漢人猜忌極重,一有不慎我等便死無葬身之地!因此希望高層有個說得上話的人。司事若肯做我九千漢軍的靠山,我們九千個弟兄從此就是司事的手腳。如此對我等九千兄弟來說固然是多一條活路,對司事來說,也是有利無弊。”
這番話已經將意圖挑明,韓匡嗣自然明白,這樣做那是漢人在文武結黨,若在以前,契丹統治階層絕對不容許出現類似情況,他也絕不敢起這等念頭。但現在契丹新敗,國內混亂,遠在邊鄙的云州更是處于朝夕傾危之中,在當前局勢之下,此事卻未必不可行!
想到這里,韓匡嗣忍不住心頭大動。便在這時,屏風之后傳來了一聲咳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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