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低下的目光里閃過一絲冰寒,這話明面上是問自己知不知道他去過江浦,實際上是想說,你這都不是國公了,消息還如此靈通。
面對暗藏鋒芒的顧正臣,李善長輕松化解:“李祺送來過家書,提到過此事。”
家那意思是我們是父子,來往通信送個消息很正常。
李善長在定遠的宅院確實比不上金陵的國公府,小不少,但還是布置了池塘、亭子,池塘不算大,卻也冒滿了荷葉、荷花,許多粉紅的荷花尚未完全綻放,一些心急的荷花已在風里微動。
進入荷花池旁的亭中,人坐下,茶端上,其他人退開。
李善長端起茶杯:“土豆的產量震驚世人,你得封國公實至名歸,不能在奉天殿祝賀,今日便在此以茶代酒,恭賀鎮國公了。”
顧正臣手持茶杯,與李善長對視一下,品了口茶,寒暄了幾句之后轉了話題:“前些年營造中都,聽說死了不少百姓與軍士,可有此事?”
李善長老臉含笑:“確實有。”
顧正臣皺眉:“多少?”
李善長伸出手指掐了幾次,最終搖了搖頭:“說不清了,可能是三千,也可能是八千,可能是一萬,也可能是三萬。怎么,鎮國公今日是要審問當年之事的?”
顧正臣瞇著眼盯著李善長:“審問倒不敢,畢竟你不在監房里,我也不是刑部的官。只是死了這么多人,破了這么多家,心中有些感慨。”
李善長拿起茶壺給顧正臣添茶水:“再多感慨,這事也怪不得老夫頭上來,是上位要建的中都,也是上位催得緊。工期就在那擺著,不累死人,完不成。鎮國公要感慨的話,應該去武英殿,而不是在這里。”
將所有事都推到朱元璋身上,這下子摘得干凈。
不過說起來,主要責任確實在朱元璋。
顧正臣捶了下有些隱隱作痛的大腿,太久沒騎馬,這幾日騎來騎去,有些不適:“去武英殿感慨是日后的事,我只是想問一問,當年征調去打造中都的軍士名冊還在嗎?”
李善長將茶杯湊到嘴邊:“鎮國公是領了旨意,準備查一查過去的賬?”
顧正臣搖頭:“這倒沒有,只是好奇。”
李善長一口將茶杯里的水喝光,將茶杯放在了石桌之上,手抓著茶杯不停地轉動:“那些名冊自然還在中都,只不過頗是浩繁,鎮國公要去找尋查看的話,還是需要多帶點人手為上。”
“另外,死了的人,逃了的人,在那些名冊里可沒統算好,若是鎮國公有心,不妨去整理整理。”
顧正臣看著沉穩的李善長,觀察著李善長的神情:“其實說白了,我就是好奇當年營造中都時,逃走與失蹤的那些人,你說他們是全都隱姓埋名,不知去向了。還是為人收留,成了某些人的家丁、奴仆?”
李善長的手指捏得茶杯更緊了些,一雙深邃的目光盯著顧正臣:“這事要弄清楚,那就需要朝廷徹查了,興許鎮國公可以上書,請旨清查當年逃走之人。”
顧正臣暼了一眼李善長的手指,起身走出亭子,站在池塘邊:“時間過去這么久了,想要清查也難。不過——你這院子里的人這么少,一定是清白的。”
李善長將一只手背在身后,忍不住直握拳,強忍著憤怒:“鎮國公,這里沒其他人,你我完全可以開誠布公地說。我在主持中都營造時,可沒圖謀過私利,無論是錢還是糧。”
“你也不必在這里陰陽怪氣,暗示來暗示去,我現在只是個百姓,沒力氣與你斗,也斗不過你。若有證據想要殺我,那就拿出來,旨意到時,我李善長自絕于此!”
顧正臣看著李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