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山大多數時候要幫家里做活,可但凡余下一點閑暇時間,他就能到處去闖禍。去田里釣青蛙,去樹上粘知了,末了總有別家的叔叔伯伯提溜著他的耳朵上門:“唐老哥(弟),”他們通常眾口一詞道,“你家小兒今日又踩壞了我家禾苗(弄折我家果枝)。”唐老爹只好百般賠不是,當著大伙兒的面,把他摁住了揍屁股。
有一回他鼻青臉腫的家來,跟唐大山告狀:“大哥,張三娃欺負我。”唐大山心疼弟弟,卷起袖子往外走:“哥幫你揍他。”“不用了,”他得意地,“我自個把他揍趴下了。”張三娃兩個眼眶被他打得烏青,從此見了他都繞道走。
夏季日頭大,唐家村里大大小小數個池塘,及橫貫村莊的小溪,都是唐小山消暑的去處。他三歲上就自學自會游水,家人都沒怎么在意,只唐荷眼見時有暴雨,又有水庫放了水給農田灌溉,村外的鴨龍江水深處也有二三米,故反復叮囑過他,不要到江里去。不想淘孩子反骨,他和幾個半大小子都自恃好水性,這天相約了到江邊,噗通噗通跳進水里玩了好半天。
江灘邊田里做活的鄰居大伯見他們玩得太瘋,幾次喝罵他們家去,他們也只做耳邊風。后來大伯做完活,扛著鐵楸要歸家,最后一次勸了他。“唐小山你個皮猴,今日鴨龍江水大,小心江老爺發威把你收了去!”不想一語成讖。唐小山玩得忘形,游到了江心,江水湍急,他人小力竭,江水竟一下就把他往下游卷去,他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又很快被江水淹沒。小伙伴們頓時被這變故驚嚇住,數秒后回過神來,有人大聲嚎哭,有人喊叫救命,但這一小會的功夫,唐小山已被湍急的水流急急卷去了十數米。那會江邊做活的大人俱已家去,這曠野茫然竟沒有救命的人了。
周南生正好走到江邊要過石渠。這渠他爹不敢過,是因為他爹不會游水,他卻不一樣,這渠在他眼里并也不算怕人,并且他在青山水庫里練就了好水性,就是萬一摔入江中,也沒甚大不了。
周南生隱約聽到上游傳來孩童的呼救聲,定睛一看,江水起起伏伏正急涌來一個孩子,不及多想,他甩脫鞋子躍入江中,在那孩子即將被水沖遠的瞬間抓住了他。水流的力量把兩人繼續往下游拉去。周南生用一手把孩子圈在懷里孩子已經昏過去不動了,這固然省了孩子掙扎牽累,卻也讓周南生擔心他是否已溺亡,于是他更加奮力劃向岸邊,有幾次他就要抓到岸邊垂下的蒲草卻又被沖遠,就在他也即將力竭的時候,終于成功抓住一把蒲草。他深深呼吸一下,沒敢耽誤,顧不得草葉子鋒利的邊緣把掌心割得血肉模糊,借助蒲草,奮力攀上江岸。
上岸后也顧不得歇息,立即清除孩子口鼻中的泥沙污物,俯身聽了他還有心跳,便迅速把他翻過身去趴在自己腿上,腳支起托高孩子的腹部,雙手拍壓孩子的背部,好一會后聽得“哇”一聲,孩子口里吐出一灘水來。周南生這才放下心來,脫力地躺在岸灘上。
唐小山的伙伴們早在他救人的時候就上岸急跑了過來,見他一番動作,唐小山卻仍然閉著眼,于是一個個圍著他們大哭。周南生無奈,道:“你們摸他胸膛,看有沒有起伏。”兩個膽大的孩子摸了:“有的。”
“所以他還活著。都別哭了。”只是夏天雖然炎熱,但溺水的人手腳冰冷,濕衣貼在身上久了到底不好,而且人雖活著,卻也少不得趕緊找了郎中看看孩子有沒有內傷。他把孩子的上衣脫了,把他打橫抱起,招呼孩子們:“這是誰家的孩子?你們在前帶路吧。”
“他是唐小山。”孩子們七嘴八舌地答話,“我們都是唐家村的。”
唐小山?周南生此前始終機會打量自己救起的孩子,現在一看,發現果然是自己的小表弟。他上回跟他爹一起去過唐家,當時唐小山半下午都圍在他身邊,纏著他講如何上山打野雞。
要不是自己趕巧路過,前不久還活蹦亂跳的孩子豈不是就做了江老爺的水下?
周南生一路穿過田壟急行,剛進了村口,就碰到狀若瘋癲的舅娘。面對嚎啕大哭的婦人,他也有些無措,只能勸道:“舅娘,別哭,小山還活著。”
“娘,您讓表哥先把小山抱回家。”聞訊后急急趕來的唐荷欲扶起脫力坐在地上嚎哭的唐李氏,“我去找郎中來。”
“哎。”唐李氏爬起身,胡亂地抹一把眼淚,伸手要接過自己的孩子。
周南生看她臉上斑駁的血淚痕跡,溫聲道:“我抱著小山吧,咱們還是緊著家去。”
唐荷扯了袖子給娘拭凈臉上血淚,“娘,聽表哥的。”
唐李氏失魂落魄,也想不到交代女兒,只在前邊帶路,一路掉淚,一路反反復復地:“我兒要有個萬一我也活不成了······南生,你是老唐家的大恩人······大恩人哪”
唐荷望了他們兩眼,自己也眼圈泛紅。穿越后這一段日子以來,她是真心實意把唐家一家人當真正的血親,她完全無法設想唐小山出意外死掉。
抓了旁邊一個孩子帶路,等唐荷請了老郎中到家,已經過了有小半個時辰了。唐李氏把唐小山安置在她和唐老爹的床上,因他手腳冰冷,她竟抱來厚厚的被子給他蓋上。老郎中來家,她又是焦慮得一通手忙腳亂。好不容易郎中診畢,一聲“沒有大礙。”又給開了方子。
心中安定,唐荷才注意到周南生還是原來的一身衣裳。直到現下唐李氏都只顧守著兒子,哪里看得到他一身狼狽呢,這樣大半個時辰折騰下來,他的體溫竟把衣裳都暖干了。不只如此,他還赤著腳他的鞋甩脫在江那邊,始終沒機會撿回來穿上。即使莊稼人腳底皮厚,但一路赤腳走過沙礫荊棘,又有江岸邊割人的草,他的腳底板竟滲血了。
唐荷能夠設想,他并不是沖著親戚情分救的小山。危急之下,哪里來得及看清是誰?冒著生命危險救人,到現在卻連口水都沒喝上,仍然幫她忙前忙后。這個普通的青年,竟有顆高貴的心。
唐荷看著他,輕聲道謝:“謝謝你救了小山,不然娘要瘋了。”她的眼淚也要下來,眨了眨眼,把淚水掩了回去。
“應該的。”青年理解地望著她,“不必太傷心。我看小山結實得很,過兩日就恢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