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推開的時候卓琳正靠在沙發里睡覺,聽到推門聲她立刻睜開了眼睛看向門口。
面對來人卓琳也并不驚慌,反倒是平靜地微笑道,“要走了嗎?”
那人原本陰沉的臉色更像是要滴出水來,“你知道?”
卓琳站起身來走到窗前伸手拉開了窗簾,外面已經是夜晚不遠處火光閃爍,槍炮聲震耳欲聾。
卓琳回頭看著他道,“再不走,就要打到這里來了吧?你們打算怎么辦?”
張佐并不回答,對身后的人道,“帶她走!”
兩個穿著黑色長衫的男子走了進來,走到卓琳跟前道:“卓女士,請。”
卓琳嘆了口氣,轉身走到沙發邊拿起了放在沙發扶手邊上的披巾和包道,“走吧。”
兩人一路往樓下走去,張佐跟在卓琳身邊悠然道,“從上午過后,你兒子就再也沒有關心過你的情況了。卓琳,看來傅政把你兒子養得很不錯。”
卓琳側首看了他一眼,“要我感謝夸獎嗎?”
張佐冷冷道:“也不一定是傅政教得好,看來是跟你一樣的冷漠無情罷了。”
也不知道他是哪兒來的怨氣覺得自己冷漠無情的,卓琳停住了腳步,嘆氣道,“是不是我如果表現的悲傷欲絕,你心里才會舒服一點兒?張二爺,你還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傷心呢。”
張弼冷笑道,“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和事值得我傷心。”
卓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是么?”
“……”張佐停下腳步看著先自己一步下樓的卓琳的背影,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太好的感覺。
任南硯果然準備撤退了,雖然費誠和曾戎一死一被俘,但任南硯卻并沒有慌了手腳。
他手里還有兵馬,還有人有錢,只要離開了京城自然是天高任鳥飛,他有的是辦法和機會東山再起。
樓下的大廳里站了不少人,很多人臉上都有些惶惶之色。
卓琳一眼看過去,果然看到了任南硯的兒孫。相比之下,張佐就要冷酷無情得多了,他完全沒有理會自己兒女的處境的意思。
任南硯身邊還站著一個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卓琳同樣認識,那是第八軍的長官,曲靖。
如果說費誠和曾戎是任南硯的腦殘粉的話,這個曲靖才是任南硯真正的心腹和最信任的人。
因為他不僅是任南硯的學生,還是任南硯親自將他從一個出身平庸的普通人扶持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在這次叛亂之前,京城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們之間還有這么一層關系。
見卓琳下來,任南硯才對旁邊的曲靖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曲靖點頭道,“老師放心,已經準備好了,只要離開京城會有人沿途接應我們的。”
任南硯滿意地點頭道,“很好,京城輸了一場不要緊,咱們且看看下一次到底誰勝誰敗吧。”
曲靖恭敬地道,“老師說得是。”
遠處傳來幾聲劇烈的響聲,很快有人進來在任南硯耳邊低語了幾句,任南硯嘆了口氣,搖搖頭道,“議政大廈那邊也被人攻破了。”
聞曲靖皺眉道,“這個傅鳳城果然是個禍害。”他們在議政大廈那邊的布置可比這邊要多也要兇險不少,沒想到竟然還是這么快就被破了。
任南硯冷笑道:“不要緊,我還有一份禮沒有送給他們呢。”
曲靖點頭,“老師說得是,我們該出發了。”
“走吧。”卓琳被人推到了任南硯身邊,顯然對于這個人質任南硯還是很看重的,“卓女士,你最好期望你兒子孝順一些。”
卓琳不以為然,淡淡笑道,“我覺得任老最好是期望自己心臟堅強一些,這種事情…真的不適合您老做。”
曲靖聞眼底閃過一絲怒意,正要上前卻被任南硯抬手攔下了。
任南硯道:“走吧,陛下現在在哪兒?”
曲靖皺眉道,“就在外面,還有蕭郡王府的人。老師,真要帶上他們?不過是累贅罷了。”
任南硯笑道,“安親王自己放棄了皇室身份,現在這天底下皇室就只剩下他們一家了。雖說…這身份已經不比從前來,但畢竟還是正統的皇室,還是有不少人念著匡扶皇室的。更何況,皇室自己也還有一些家當和人手,不虧。”
“是,那老師咱們走吧。車早就準備好了。”曲靖道,任南硯點頭道,“是該走了。”
冷颯趴在樓頂望著前方不遠處的小樓。小樓外面依然重兵把守,后門口停了不少車。再遠一些的地方,依然還處在混戰之中。
衛長修百無聊賴地坐在冷颯旁邊,問道,“你打算怎么救姨母?”
冷颯回頭看了他一眼,“低頭,別暴露了。”
衛長修只得有些無奈地趴了下來,深感這個姿勢十分不雅,“咱們在這么高的地方,誰能看見?另外,你趴這兒干嘛?難不成你打算在這里動手等任南硯出來就弄死他?”
冷颯仔細研究了一下,道,“機會不大。”
衛長修低聲笑道,“不是說傅少夫人槍法如神么?你竟然會覺得機會不大?”
冷颯淡定地道,“倒也不是一定干不掉任南硯,只是這樣很難保證卓女士的安全,除非我能把自己分成幾瓣兒用。不過,嚇嚇他還是可以的。你看那里。”
“什么?”衛長修不解,順著冷颯指的方向望去。對面街邊的路口停著幾輛車,同樣周圍都是重兵防守。
衛長修立刻警惕起來,“那里面是什么重要人物?”
冷颯道,“皇室的人,剛剛樓蘭舟和張靜之那邊傳了消息過來,有幾輛車從宮里出來的。”
衛長修蹙眉,“這是真的要準備逃啊,他們現在要去火車站?傅鳳城怎么回事?怎么還沒過來?”
冷颯道:“他有他的安排。”
衛長修微微蹙眉,他有些拿不準傅鳳城對這個突然出現的親生母親到底是個什么態度。
很快小樓里果然有人走了出來,最前面是全副武裝的人開路,后面跟著任南硯一行人。
任南硯和卓琳走在最中間,被荷槍實彈的人團團圍著。
冷颯微微調轉了一下槍口問道,“任南硯身邊那個人,認不認識?”
衛長修在黑暗中瞇著眼睛仔細打量,好一會兒才道,“第八軍,曲靖。”
冷颯道,“這個時候能跟在任南硯身邊,看來是他真正的心腹了。”
下一刻,扣動了扳機。
冷颯看著子彈擦著曲靖的耳朵飛過,有些遺憾地嘖了一聲,“是個高手啊。”這槍不太行,消音器也不太行。
抱著槍就地一滾,冷颯站起身來提著槍就走,衛長修連忙跟了上去。
冷颯回頭對他道,“別跟著我,我陪他們玩玩。”
衛長修道,“你去哪兒……”話沒說完,就見冷颯直接拽著不知什么時候就綁好了的繩子,一路滑向了旁邊略矮一些的樓。
落到樓頂的時候甚至還回頭朝他揮了揮手,才轉身消失在了樓頂。
“……”衛當家看看樓和樓之間的距離,再看看那繩子,默默地轉身往門的方向走去了。
剛剛的一槍雖然沒有打到人,卻還是驚嚇到了不少人。
“什么人?”任南硯沉聲道,曲靖道,“應該是冷颯,聽說傅家大少夫人槍法很厲害。”
隨即對身邊的幾個人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朝著外面跑去了。
一個隱藏在夜色里的神槍手太可怕了,必須將人給挖出來否則他們隨時可能會遭到暗槍襲擊。
任南硯輕哼了一聲,“請卓女士走前面!”下之意是將卓琳當成擋槍的盾牌。
卓琳并不在意,神色平靜地任人推著走在任南硯前面。
一行人剛剛走出了院子要往那停在路邊的車走去,又一聲槍聲響起,這一次是從任南硯側面開的槍。
不過命中的是走在任南硯右側的一個護衛,看著倒在地上太陽穴中槍的護衛,實在很難讓人相信這是打偏了,任南硯的臉色也有些抽搐。
這分明是對方在挑釁。
曲靖冷哼了一聲,抽出槍直接頂在了卓琳的太陽穴上。
他并沒有說話,但意思卻很明白。
“老師,走。”曲靖一邊回頭對身后的人吩咐道,“把人給我抓出來!”
“是!”站在街邊的士兵領命,分成幾隊朝著街對面的小樓包抄了過去。
卓琳微微偏頭,朝著街對面看了看去輕笑了一聲,然后飛快地打了個手勢。
她知道隱藏在暗處的人能看見,如果那個人真的是冷颯的話。
冷颯確實看到了,卓琳說:稍安勿躁,不用擔心。
任南硯一行人很快上了車離開,他們派去的人自然也沒有找到冷颯。
因為在那些士兵上樓之前,冷颯已經下了樓穿過另一邊的街道隱入了一座座高樓后面。
城中的戰斗還在繼續打著,任南硯并沒有告訴跟隨他一起叛亂的人們他已經準備拋棄他們了。
曲靖手下的兩個團從一開始就控制了火車站,只要一聲令下他們就可以登上離開京城的列車。至于離開京城之后他們要去哪兒,這是任南硯需要考慮的問題。
往日里人潮涌動的火車站今天也同樣安靜,他們的車隊剛在車站外面停下就有一群人迎了上來,“將軍!任老!”
曲靖看向站在跟前的人問道,“準備的如何?”
男子道,“將軍請放心,我們已經完全控制了車站,一切都準備妥當隨時可以登車。只要我們的車出站,車站就會立刻被引爆。”
曲靖點點頭,“很好。老師,我們走吧。”
任南硯看了看四周,沉聲道,“傅鳳城還沒來。”
張佐冷聲道,“傅鳳城未必會來,還在惦記那個姓吳的呢?不就是一個醫生么,回頭再找一個不就行了。”
任南硯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道,“不,他一定會來的。現在全天下人都知道卓女士才是他親生母親了,他就算真的不想來也不行。”
在離開小樓之前,任南硯用明碼發出了這個消息,雖然是給傅鳳城的,但只要有電臺的人都可以接收破譯。
傅鳳城若是不想被人詬病,就不能不來。
張佐皺眉道,“誰知道他什么時候才回來?如果他故意拖時間,那些人很快就會打過來,到時候我們想走都走不了了。”
任南硯冷笑道,“他不會拖時間的,因為我只給了他半個小時,半個小時看不到人我就只能給他留一具尸體了。”
雖然他的話說得狠辣,但卓琳卻半點也沒有懼怕的意思,依然顯得十分淡然自若。
她這樣的態度自然讓身邊的人極為惱怒,但現在卻也顧不上這些了。
“那邊是什么人?”曲靖突然看向車站廣場的另一側,眾人回頭看去一輛黑色的車正從那邊緩緩開過來。
“怎么回事?!”站在跟前的男子也有些驚怒,車站周圍的所有道路都已經被他們封鎖了,這輛車是怎么開進來的?
并沒有人理會他的話,那輛車很快就已經開到了跟前慢慢停了下來。
車里先是出來了一個穿著長衫布衣相貌忠厚的青年,他走到后面恭敬地拉開了車門。
一個男人從里面走了出來,男人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的模樣,穿著一身素色長衫。
雖然已經有了些年紀,卻依然容貌雋雅矜貴,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與生俱來的優雅氣度,仿佛是從古畫中走出來的名士才子。
“安親王?!”幾個聲音起身響起,驚愕地道。
來者正是安親王——蕭鑄。
蕭鑄微微朝眾人點了下頭,目光在卓琳身上停頓了片刻,才淡淡道:“各位晚上好,我已經不是親王了,叫我蕭鑄便可。”素色長衫在夜風中獵獵飄揚,眼前漫步朝他們走來的中年男子竟有幾分軒然若仙之感。
仿佛他不是穿過了重重戰火,而是踏云而來。
任南硯盯著蕭鑄冷聲道,“安親王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蕭鑄對他淡然一笑道,“蕭某來此有兩件事要麻煩各位。”
任南硯謹慎地道,“我恐怕沒什么事情能幫得了王爺的。”
安親王道:“不是難事,第一…你們要去哪兒我不管,勞煩將蕭家人留下。第二,阿琳你不能帶走。”
任南硯冷笑一聲,“王爺既然已經自行脫離皇室,陛下去哪兒與你何干?”
安親王搖搖頭道,“蕭家不再是皇室,但…他們卻還是蕭家人。”
任南硯道,“我若是不肯呢。”
蕭鑄很是平和地對他笑了笑,“那各位今晚恐怕走不了。”
曲靖冷笑一聲道:“王爺何必危聳聽?倒不如…請王爺隨我們一起走吧?”
曲靖身邊的人立刻上前想要將蕭鑄扣起來,跟在蕭鑄身邊的青年也立刻上前兩步擋在了他身前,看著朝他們逼過來的人臉上滿是警告。
蕭鑄卻并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反倒是平靜地對任南硯道:“我讓人在城外的鐵道上埋了五十公斤炸藥。”
任南硯臉上立刻難看起來了,蕭鑄淡笑道,“你自己想走可以,想帶幾個親近的人走也可以。但其他的…兵馬,武器,錢財全部都得留下。”
任南硯神色冰冷,“我若是說不呢?”
蕭鑄道,“那么,今天京城向外的所有鐵路,全部都會損壞。”
看了一眼對面蠢蠢欲動的人,蕭鑄道,“不用盯著我,這件事并不會因為我的處境而有所改變,我也只是替人傳個話而已。”
任南硯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咬牙道,“傅鳳城!叫傅鳳城出來!”
蕭鑄笑道,“不是他不肯來,是他還有事情沒辦妥,擔心你們著急才請我過來緩一緩的。對了,阿琳,恭喜你。”
卓琳微微點頭,“麻煩你親自走這一趟。”
蕭鑄笑道,“不麻煩,今天過后大家都落能得個輕松。”
張佐陰惻惻地看了兩人一眼,冷笑道,“只要傅鳳城不介意這么多人替我們陪葬,大不了大家一拍兩散。”
一揮手,一群人被從后面推了上來。
任南硯顯然早有準備,不僅議政大廈和軍部被押了一批人,他自己手里也扣著一群人。
這些人不是內閣那些高官權貴,其中大多數都年事已高頭發花白,他們無一不是具有相當的名望和才能的一方名宿。有桃李滿天下的名校教授,也有官方都視若珍寶的國寶級科研人員,還有名聲顯赫的才藝名家。這些人若是出了事,雖然說不上什么毀滅性打擊,但也絕對是安夏的重大損失。而造成這一切的人,都脫不了干系。
蕭鑄打量著張佐,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看向張弼道,“你這個弟弟…著實有些辱沒張老先生身后清名。”
張弼垂首,躬身道,“您教訓得是,是我沒有看好他。”
張佐最煩張弼這種態度,以及別人越過他直接跟張弼說自己的事情,當下臉色更加難看。冷哼了一聲直接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別廢話了,安親王。你到底還要不要這些老頭的命?我告訴你,只要我們離開的車出了什么問題,我立刻殺了這些老家伙,一個不留!”
蕭鑄淡笑道,“現在你說了恐怕不算,任先生,你說對嗎?”
任南硯盯著蕭鑄冷聲道,“王爺現在還想要挑撥離間,未免沒什么意思。今天我們是一定要出城的,這些人…我也全部都要帶走。”
蕭鑄嘆了口氣道,“我也說了,我說了不算。”
任南硯道:“那就讓說了算的人過來!”
蕭鑄笑道,“急什么,這不就要過來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