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秦拂戴上天無疾的玉珠,自夢引術之后再次嘗試入定。
修士可以不眠不休不飲不食,秦拂自入道以來向來都是以入定代替睡眠,幾十年來幾乎已經成為習慣,這還是她第一次連續這么多天沒有入定修煉。
她要入定時,天無疾就隨手扯了個蒲團坐在她的洞府里,也不離開,就這么托著下巴看著她,問:“你害怕嗎?”
秦拂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有什么怕的,現在是墨華想見我,但橫豎不是我虧欠他,我問心?愧,自然不怕。”
天無疾起哄似的給她鼓掌,說:“阿拂女中豪杰,嶙峋傲骨,自然不會怕他。”
秦拂先是瞪了他一眼,然后頓了頓,突然說:“我不怕他,而且我信你。”
天無疾整個人一愣。
秦拂眉毛一挑,整個人明艷鮮活,她說:“我信你有那個本事,也信你不會騙我。”
哪怕夢引術是千年未曾破解的禁術,但天無疾說他能破,她就信他。
天無疾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突然張口,聲音低沉又輕柔:“阿拂,你什么都不用想,我看著你。”
秦拂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意識漸漸沉下去之后,秦拂再次感受到了那種從靈魂中傳來的拉扯感。
仿佛有一個人在撕扯她的靈魂,想將她的靈魂拽出體外。
而這一次的感覺,比上一次更加強烈。
秦拂心中一凜,心中的第一反應是,墨華這次到底用了多少心頭血,又費了多少修為?
她下意識的想要抵抗,然而下一刻,一股溫暖的感覺傳遍全身,包裹住她整個靈魂。
那一瞬間,那種靈魂被拉扯的感覺瞬間消失,由外物建立起來的聯系被強行剪斷。
秦拂心中明白,這就是天?疾給她的那顆玉珠。
那顆玉珠果然生效了。
秦拂一顆心徹底安定了下去,意識再次入定,一夜?眠。
而在秦拂看不到的地方,天無疾看著秦拂逐漸松懈下去的眉頭,微微笑了笑,從蒲團上起身走出洞府,沒有發出一絲驚擾秦拂的聲音。
離開秦拂之后,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站在峰頂抬頭看著黑漆漆的天空。
今夜?星?月,漆黑一片。
“墨華。”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聲音中是令人心驚的冷意。
……
南境某個凡人城鎮之中,墨華盤坐于蒲團之上,突然之間面色煞白,猛然吐出了一口鮮血。
“師尊!”
秦郅見此變故,聲音驚慌失措,但整個人卻站在這個房間里離墨華最遠的地方,不敢輕易過來。
墨華睜開了眼睛,那雙向來清冷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措。
他臉色白的像鬼,甚至連氣息都近乎于?,整個人仿佛下一刻就能消失。
秦郅哪怕再怎么笨現在也看了出來,墨華這是被反噬了。
秦郅猶豫了片刻,終究是于心不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師尊,您這是怎么了?”
墨華看了過來。
那雙眼睛中有難得的清明。
秦郅就知道,他現在是清醒著的。
秦郅心中松了口氣,但又覺得悲哀。
堂堂太寒劍尊,百年積威,聲震天下。
可離開天衍宗的這??天,他卻是被心魔控制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多。
自從他被師尊帶離天衍宗的那天起,墨華帶著他徑直往南境去,他時常被心魔所控,清醒的時候又都在壓制心魔,他一直沒有機會問他到底在做什么?
直到他停在了南境這個無名小鎮。
那天他難得清醒,對他說:“這是你師姐曾生活過的地方,我就是在這里把你師姐帶了??來。”
秦郅終于明白他在做什么。
然而從那天之后,他一直被心魔所控,所作所為更是讓秦郅膽戰心驚。
他看到他拿出師姐的東西在施咒。
理智告訴他哪怕師尊被心魔所控也不會傷害師姐,但是情感上他一直都在憂心焦灼。
若是他真的傷害了師姐怎么辦?
他嘗試過阻止他,卻被墨華直接畫地為牢的禁了足。
而現在,墨華終于清醒了過來,秦郅近乎迫不及待的問:“師尊!您到底在做什么!”
墨華沉默了良久。
然后他說:“夢引術。”
秦郅聞,如遭晴天霹靂。
秦拂大半本事是墨華傳授,秦郅的大半本事是秦拂傳授,秦拂知道什么是夢引術,秦郅自然也知道。
他這下什么都顧不得了,直接沖了過去,聲音嘶啞道:“師尊!您竟然對師姐用夢引術!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嗎?您知道師姐會怎么想嗎!”
在秦郅目眥欲裂的目光之下,墨華卻沒有說話。
秦郅重重的喘著粗氣,一時間擔憂那燃燒生命和修為的夢引術會對師尊造成什么影響,一時間又擔憂他究竟對師姐做了什么。
他忍不住怒吼道:“師尊!您說??!”
墨華沉默良久,開口卻說:“她不見我。”
秦郅一愣。
墨華卻還在說:“我?了很久,她終于入夢,但我卻拉不來她的魂魄,她不見我,也不給我改錯的機會。”
秦郅卻猛然后退了兩步,見鬼一般的看著他。
他啞聲問:“師尊,您是清醒的嗎?”
墨華一雙清明的眼睛看了過來:“我自然清醒。”
秦郅要說的??一下子卡在了喉嚨里。
他想問,你若是清醒的,你為何還想著對師姐用夢引術?
他想問,你難道不知道這是你的心魔想做的事情嗎?
但看著墨華清醒的眼睛,他突然意識到,那些事情,心魔想做,墨華也想做。
只不過是心魔做的更順手一??罷了。
他如遭雷擊。
這??天他一直跟著師尊,哪怕他經常被心魔所控,哪怕他喜怒?常。
因為他覺得那都是因為心魔,自己的師尊也是個受害者。
他想喚回師尊的清醒,他想幫師尊一起對付心魔。
可是此時此刻,看著清醒的墨華,他突然覺得,心魔??墨華又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