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副濃墨?彩的水墨畫,繪畫風格和北境截然不同,配色極??艷麗,風格??更接近于寫實。
那本是一副佛陀受難圖,是佛宗典籍里比較常見也比較經典的場景,通常十個佛修宗門里?七個都會掛上這么一幅畫,常見到哪怕秦拂這個沒怎么接觸過佛經的人也能一眼認得。
可眼前的這幅佛陀受難圖??頗為不一樣。
尋常的佛陀受難圖更??于??佛陀的描繪,通常都是佛陀圣潔高貴、顏色艷麗,而?鬼面目可憎、配色也以青灰為主,更顯得佛陀悲天憫人、惡鬼自私丑陋。
可眼前這幅佛陀受難圖,佛陀面容模糊,配色更偏向淺淡,?鬼??通體赤紅奪目,更是將那青面獠牙的形象刻畫的入木??分。
淺淡模糊的佛陀、濃墨?彩的惡鬼。
兩相映襯之下,那畫上悲天憫人的佛陀突然就顯得不真實起來,佛陀臉上慈悲的笑容仿佛被蒙上了一層薄霧,明明近在眼前,??虛幻的仿佛是蕓蕓眾生的幻想一般。
而與此相比,那濃墨?彩的惡鬼??顯得如此真實,它們顏色艷麗、?態猙獰,明明糾纏的是佛陀,可旁觀者看過去的時候,??仿佛是隨時都能被那畫中的惡鬼拉入地獄,令人膽戰心驚。
秦拂不懂畫,可這副畫一眼看過去,秦拂只覺得這畫中佛陀根本就是蕓蕓眾生遙不可及的幻想所化,而那惡鬼才是隨時隨地都能將他們拉入地獄的東西。
秦拂忍不住?:“好犀利的筆觸,這是誰畫的?”
天無疾給她指了指畫中一角毫不起眼的印章。
枯榮。
佛子枯榮?
這居然是佛子所畫?
秦拂一臉訝異。
玉臺上的佛子圣潔悲憫到如同人間真佛,秦拂覺得哪怕?人指?他說這就是佛陀降世都會?千萬人相信,可這么一個佛陀一般的人,居然畫出了這種畫?
秦拂忍不住又想起了在高塔上時自己低頭看他的那一眼。
秦拂只匆匆瞥了他一眼,可那一眼中,端坐在玉臺之上的佛子面容圣潔??模糊,似乎任她再怎么努力都看不清面容一般。他一身白衣,渾身顏色淺淡,明明光明圣潔,可總?一種這人下一刻就會融化于天光之中轉瞬即逝的感覺。
和那畫中仿佛蕓蕓眾生幻想出來的佛陀何??相似。
秦拂若?所思。
她身旁,天無疾輕笑一聲,說:“這佛子倒是??思的很。”
秦拂轉過頭:“怎么說,阿青?”
天無疾斂袖,??容?:“阿拂,你知?嗎,??萬年前至今,這修真界中沒?一個佛子能飛升成真佛的。”
秦拂豁然睜大了眼睛。
天無疾????容?:“禪宗我也曾了解一二,禪宗的佛子本就是個信仰般的人物,他們自幼被禪宗??民間找回來,睜開眼的第一眼看的就是佛經,張開嘴的第一句話就是佛語,自幼被萬千信徒朝拜,活成人間最接近佛的那個人。”
“一生被信仰所眷顧,??也被信仰所累,他們不是沒?飛升成佛的能力,可是受人間信仰供奉的佛,又怎么可能離開人間呢?”
秦拂若?所思?:“你是說……”
秦拂沒?說完,天無疾??點了點頭,?:“??,你可能不信,但每一任佛子在飛升之前都選擇留在人間,以人間真佛的身份庇護信徒,直到下一任佛子出世,他們或避世隱居,或應劫而死。”
“所謂佛子,??實根本就是一個走到最后近乎絕路的名字,只要套上了這個名頭,他們就注定要為這萬千信徒貢獻一生,?可能是自愿獻身,也?可能是不得不做,但????無例外。”
他說完,秦拂終于想起什么,低聲?:“上一任佛子在正魔之戰時為庇護南境百姓舍身成仁,以一身修為化為佛光籠罩整個南境,終于??來了外界救援,那任佛子老死禪宗。”
天無疾:“??,這就是屬于佛子的宿命。”
秦拂一時無。
片刻之后,她又問:“那這些和這幅畫、和榮枯佛子又?什么關系呢?”
天無疾的視線又轉向了那副畫,淡聲?:“因為這一任佛子似乎比他的前輩們要通透許多。”
秦拂也看向那副畫。
虛無縹緲的佛陀、青面獠牙的鬼怪。
她若?所思?:“前幾任佛子都把自己當成人間真佛,以人間為己任,舍生忘死,固然可歌可泣,但既已做了人間的真佛,就相當于絕了他們飛升的路。□□枯佛子……”
她看向了畫中那虛無縹緲的佛陀。
她輕聲?:“在他的畫中,佛陀本就是虛無縹緲的,更何況所謂人間真佛。”
他或許能當個合格的佛子,可佛子在他心中,大概也只是個地位崇高一些的職業而已。
天無疾輕笑?:“說不定,這位枯榮佛子?可能就是萬年以來第一個飛升的佛子。”
天無疾話音落下,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說話。
良久,外面?動靜傳來,兩個人同時回頭。
透過靜室敞開的大門,兩個人看到一身白衣的佛子??門外緩緩走進來。
此時此刻,他沒了在玉臺之上時那圣潔到讓人看不清面容的光輝籠罩,那光頭之下也只不過是一張俊???又格外蒼白的青年面容而已。
算不上過分俊?,也算不上平平無奇,沒了那層光輝,他看起來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那一身白衣近乎寡淡,更襯得佛子的身軀清瘦到心驚。
白衣佛子雙手合十沖他們行了一禮,開口之時,聲音都是寡淡的。
“秦拂施主,還?這位……施主。”
“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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