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佛節,菩提城燈火亮了整夜,燃香味彌漫在菩提城的大街小巷,直熏的每一個行人的衣服?絲上都是濃郁的燃香味,厚重又深沉。
整個菩提城如同不夜城一般,從凡人到修士都沒有??休息的意思,明明是個為佛慶祝的節日,卻意外的格外有煙火氣。
姬澗鳴到后半夜就受不了了,趴在天無疾懷里睡了過去。
秦拂也沒撐多久便也受不了了,但她不是受不了困意,?是受不了這城里過于濃郁的燃香味。
修士都是耳聰目明之輩,那燃香味道其實不算難聞,但聞久了,秦拂總覺得自己骨子里都快浸滿燃香味了,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受得了的。
秦拂催著天無疾幫她找個清凈的地方避一避。
于是天無疾抱著姬澗鳴徑直帶她去了這菩提城最高的一座山上。
兩個人也沒御劍,趁夜爬山,爬了沒幾步,秦拂就把姬澗鳴接到了自己懷里。
剛爬到一半,天無疾整個人直接半靠在了秦拂身上。
秦拂懷里抱著個孩子,肩膀上搭著一個成年男人的手臂,整個人一個大寫的無語。
她往前走了一會兒,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停下了腳步,對著依舊無知無覺的天無疾說:“我說,你這就過分了吧?”
天無疾看著瘦弱,可到底是個九尺男兒的身高,秦拂在女修之中算是高挑的,可現在天無疾面前都整整比他矮了一頭。
可想而知,這么一個人半掛在她身上是個什么感受。
可天無疾卻相當無辜的抬起了頭,問道:“怎么了?”
月色之下,那張臉俊美到近乎妖異,如同傳說中的山鬼。
秦拂:“……”
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門派里那些小師妹們討論未來道侶的一句至理名。
——找道侶一???找好看的,好看的道侶看著他都能多吃兩碗飯。
那時候秦拂只覺得這群小師妹幼稚,找道侶就是要找能并肩和自己走一生的人,看什么不好非??看臉呢?
?現在,她卻覺得這句話簡直是至理名,幼稚的那個竟然是她自己!
最起碼在現在,看著那張臉,秦拂就覺得把他一路拖上山頂也不是什么難事。
別管阿青以前是誰,他現在靈力盡失,讓他爬上爬這么遠確實難為他了。
她迅速在心里為自己找好了借口,然后默默回道:“……沒什么。”
于是,秦拂半拖著一個大男人,又抱著一個六歲小子,硬生生爬到了山頂。
饒是秦拂,這一路下來,到山頂的時候額角也微微見汗。
她抱著劍看著天無疾接過孩子,正想抱怨他兩句,此時此刻,東方突然一絲天光乍破。
兩個人的視線瞬間被吸引了過去。
極遠的東方,天微微亮了起來,一絲天光緩緩從地平線之下露出了一點眉目,絢爛奪目,如同天地之間第一抹光輝。
兩個人完全被吸引住了,半晌沒說話。
秦拂一時間看愣了,下意識的說:“天亮了。”
天無疾斂袖,淡淡的點了點頭:“日出了。”
正在此時,一聲沉悶古樸的鐘聲突然傳遍了整個菩提城,厚重又不刺耳,余音繞梁。
兩個人順著鐘聲看向了禪宗的方向。
天無疾說:“是禪宗早課的鐘聲。”
他話音落下,又是兩聲鐘響,?鐘聲落下,便是禪宗和尚們整齊又富有韻律的唱經聲,合著沉悶的木魚。
兩個人伴著這不急不緩的唱經聲,看完了整場日出。
初生的太陽明亮卻不刺目,秦拂看著那似乎就近在眼前的太陽,耳邊伴著風中似有似無又極富韻律的唱經聲,有那么一瞬間,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絲明悟。
她看著天邊的太陽,緩緩閉上了眼睛,整個人不再動彈,但周身卻突然縈繞起一股莫名的氣場。
天無疾瞬間看了過去。
此時此刻,一抹日光突然落在了秦拂臉上,她仿佛整個人都要融化在那金光之中。
姬澗鳴被那玄之又玄的力量驚醒,迷迷瞪瞪的睜開了眼睛,張開嘴就??叫人。
天無疾伸出手,輕輕捂住了他的嘴巴,又帶著他后退了兩步。
姬澗鳴眼睛滴溜溜轉著,沒有動彈。
?天無疾放開了手,姬澗鳴很上道的小聲問道:“師尊她怎么了啊?”
天無疾的視線始終落在秦拂身上,聞低聲說:“你師尊她在頓悟。”
剛結嬰沒幾天又頓悟,千年之內,數遍修真界也沒誰有這樣的資質。
天無疾唇角露出一絲微笑,整個人莫名驕傲。
姬澗鳴在一旁小聲問:“什么是頓悟啊?”
天無疾淡淡的看了這好奇的小子一眼,開口時莫名帶著驕傲:“你只需??知道,一個人一輩子也不一?能有一次頓悟,?你師尊不到百年,這已經是第四次頓悟了。”
姬澗鳴“哇”了一聲,頗有些激動的小聲說:“也就是說,師尊醒了之后就會更厲害了?”
天無疾點了點頭。
姬澗鳴極為積極的問:“那師尊在頓悟,我們該做些什么?”
天無疾聞將姬澗鳴放在了地上,自己隨即在秦拂不遠處席地而坐,淡淡道:“?著,?有,為她護法。”
秦拂這一頓悟,就頓悟了整整三個時辰,于她?不算長,但也絕對不短。
整整三個時辰中,她沉浸于一種無法用語說明的、玄之又玄的感悟之中。
她心中有一種感覺,自己在這三個時辰中離大道仿佛只有一步之遙,但這一步之遙卻又仿佛是天塹,無論她再怎么去努力,也無法跨過這座天塹去觸摸真正的大道。
?無論她愿不愿意,那種觸摸大道的感覺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不斷的消退。
眼看著力所不及,秦拂心中有一種無法說的遺憾,?就在這股遺憾之中,她整個人又越來越清醒,仿佛從追逐大道的那條路上一步跨回了人間。
?就在她跨回人間的那一刻,仿佛有一只大手突然往她腦袋里塞進了什么東西,秦拂整個人一蒙。
下一刻,秦拂挺直的身軀突然朝地上倒下,整個人意識全無。
在她身旁,天無疾察覺變故,迅速起身,周身一瞬間爆?出了極其恐怖的氣勢,卻又在下一瞬迅速收斂,快的仿佛是他人的錯覺。
他以一個普通人絕對不會有的速度直接閃到了秦拂身后,接住了秦拂。
接住秦拂的那一刻,他的眼神瞬間銳利了起來,先一不?的伸手探了探她的脈。
?脈象給他的反饋卻是秦拂非但沒事,整個人的修為?往上提升了一個小境界。
天無疾的臉色卻更加冰冷。
他察覺了什么,伸手觸碰了一下她的額頭。
秦拂眉頭緊皺,但卻又不像是在痛苦,仿佛是在夢中遇到了什么讓她分外費解的事情一般。
天無疾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抬頭看了看天空。
方才?是艷陽高照,可此時此刻,天空中卻烏云翻滾,紫色的雷霆似乎在其中掙扎。
天無疾淡漠的看了一眼那雷霆,伸手撫平秦拂緊皺的眉頭。
他的眼神?銳利著,周身的氣息卻緩緩平靜了下來。
最起碼平靜到讓人敢說話了。
從剛剛天無疾起身的那一刻姬澗鳴就被他的氣勢壓的面色蒼白說不出話來,此刻,眼看著天無疾平靜了下來,姬澗鳴心中對師尊的擔憂壓過了本能的恐懼,張開嘴結結巴巴的問道:“師尊、我師尊她怎么了?”
天無疾俯身抱起了秦拂,淡淡的說:“沒什么,過一會兒她就會醒了。”
姬澗鳴聽的將信將疑。
但面對著此時的天無疾,他也沒膽子說出什么質疑的話來,只能自己從地上爬起來,跟在天無疾身后跌跌撞撞的下山。
秦拂確實沒什么事情,只不過此時此刻腦子卻分外混亂。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清醒的,可清醒的卻仿佛只有大腦,對外界的事情完全無法感知,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識海中種種雜亂的記憶無序的糾結在一起。
歸根結底,罪魁禍首?是她頓悟結束之前那突然被塞進她腦海里的東西。
往她腦海里隨意塞東西的那只無形的手仿佛分外匆忙,可卻也沒有傷她的意思,只不過匆忙之下來不及估計許多,把那東西塞進她腦海的同時,直接攪亂了她識海中種種記憶。
她的靈魂卻仿佛獨立于識海之外,眼睜睜的看著那些記憶糾纏,?被塞進她腦海中的東西也順勢混雜于其中。
她的直覺告訴她,必須得先把那被塞進她腦海的東西給找出來。
這個念頭剛一翻滾出來,識海中那些糾纏在一起的記憶一頓,隨即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將他們分離開一樣,糾纏成一團亂麻的記憶逐漸井然有序。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么整理了多久,只知道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整個靈魂越來越疲憊,逐漸力不從心。
?就在此時,識海中,重重記憶的掩蓋之下,突然有一絲光亮閃過。
秦拂眼疾手快,迅速出手抓住了那絲光。
那絲光落在了秦拂手里,瞬間化成了兩頁紙。
秦拂心中有那么一絲明悟,迅速將那兩頁紙翻轉了過來。
那紙張如同人間話本,粗糙不精細,上面用蠅頭小楷寫著密密麻麻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