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按照傳統,這天該呆在家、不出門,等著小輩上門來拜年。
于是,方致遠又來了、還一大早就來!害得我連懶覺都沒睡成……嘿嘿,被吵醒了一會兒,等爸爸把他背進屋、跟他說了兩句之后,我又睡著了。
因為家里地方不大,而且房間里頭都有門檻,他能活動的地方不多。聊了沒多久之后,我媽看他一有空就往我睡著的小房間里踅摸,就索性讓爸爸把他給擱我旁邊了……我知道,我媽其實是沒工夫和他閑聊、得到廚房幫爸爸做準備工作呢!
逢年過節、家里要請客的時候,就是我爸爸大展廚藝的機會!他總會花很多時候鉆研各種新菜式,有時候是在飯店里吃到的、有時候是在電視上的烹飪節目里看到的、還有就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弄出來的新菜式常常會把我媽給雷到、而事前繁復的準備工作也常會讓她氣不打一處來!還記得有一年,爸爸琢磨出一道“平地一聲雷”(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名字)來——其實就是油炸鍋巴、然后在上面淋勾過芡的澆頭——害得我媽用鐵鍋煮了好多飯、就為了弄底下那點鍋巴!臨了,爸媽兩個人吃了好幾天帶著點焦味的飯!
小混蛋見我睡得香,倒也沒怎么打擾我,自顧自在我的房間里頭翻來翻去、偷窺我多年以前的隱私。
我其實知道他在干什么,不過想想也沒什么秘密要遮掩,所以也就隨他去了……何況,高的東西他夠不著。翻了個身再睡,直到被他“啊喲!”一聲、緊跟著是“啪嚓”、什么東西砸碎了的聲音給再度驚醒。坐起來一看,地上掉了個相框、玻璃被砸碎了。
“小笛……”他看到我坐起來了,馬上瞇著眼睛、皺著鼻子地看著我,輕輕指了指地上的破相框、小聲道:“嗯……掉下來了!”
“嗯!”我又好氣、又好笑地點頭,朝書桌上的小書架揚了揚頭道:“它呆在上面這么多年,早想往下跳了!今天看你不順眼、跳下來嚇唬嚇唬你,對吧?”
“嗯,呵呵!”他還真夠沒皮沒臉的、沖著我傻笑,然后轉著輪椅、艱難地往床和衣櫥之間的窄縫里擠。
“哎喲,別動了!沒聽到輪子壓著碎玻璃的聲音啊?”我連忙喝止他,翻身起來、拿了張餐巾紙,小心翼翼地撿起碎玻璃,“過去點兒!”
他使了使勁,沒挪成。“過不去、卡住了!”他扭頭、神色黯然地看著我。
我抬頭一看,果然,輪子上突出的一點點轉軸被卡在床和衣櫥之間了。急忙起來拉了他一下、把他給拽了出來。
“小笛,給爸爸媽媽買一套大房子好嗎?”他很謹慎地看著我問。
我知道他主要是圖自己方便,可一聽這話、我的腦子里立刻浮現起方致新那可惡的嘴臉來了,連忙喝道:“不準!我告訴你,不準拿你那點臭錢來腐敗我們這個革命之家!”
他扁了扁嘴,沒敢再吱聲。彎著腰、撐著自己的腿看我撿玻璃,“把照片給我。”
我從相框里取出照片、遞給他之前先警告了他一句:“不準笑話我!”那是我初中畢業時的全班大合影,照片上滿滿噔噔地站了四排、三十多個傻頭傻腦的男孩女孩們,個個都被烈日照得睜不開眼、臉上掛著快要撐不住的尷尬笑容……負責拍照的老師是個傻冒,叫我們笑了足有一分鐘、才按下快門,笑得我們個個都臉抽筋了!
“哪個是你啊?”他捧著照片仔仔細細地看著。
“自己找!”哼,能找得到算你能耐!拿到照片之后,我爸媽都找了好半天才在三十多張綠豆大小的面孔里找到他們的女兒!
“這個?”他指著的第一排的一個短發女孩問我。
“不是!笨蛋!”我白了他一眼。姐姐我長得這么高,怎么可能站第一排呢?
他又仔仔細細地找起來,問了兩三次“這個、這個”之后,放棄了,“你在照片里面嗎?”
“廢話!不在的話我把照片放在上面干什么?”
“哦!”
等我把地上都弄干凈了,他還沒找出來。仰著頭狐疑地看了我好幾眼、問:“小笛,你老實交待!是不是小時候太皮、破相了,后來整過容了?”
我噗哧一聲樂了,揉了揉他的腦袋道:“是!姐姐我本來是青面獠牙的女鬼,我爸媽一想、這樣下去不行、長大了嫁不出去啊!于是就給我換了張皮!”說著,我擰了擰他的臉道:“上當了吧?要后悔可還來得及啊!”
“誰后悔啦?”他撅了撅嘴,晃晃手里的照片問:“你到底在哪兒啊?”
“慢慢找唄!”我神秘兮兮地一笑,轉身出去洗臉刷牙了。
等我收拾停當回來后,他興奮得兩眼冒光、沖著我直嚷:“找到了,找到了!”
我湊過去看了看他指著的那個剃了個板寸頭、咧著嘴傻笑的假小子,點了點頭、自己也笑了。拍照那會兒,我剛從排球房訓練出來、滿頭大汗的,因為太熱、就把短袖運動衫的兩個袖子一直挽到了肩頭上、像是扛著兩條蘿卜在肩膀上似的。
他看看我的表情、又看看照片,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一把抱住我,還把臉埋在我的胸口、來回蹭了蹭,問:“這是真的嗎?不是到韓國、日本的去隆過了吧!”忽然,又抬起頭使勁看我,“小笛,你不會是泰國人吧?我總覺得你身上男性荷爾蒙多了點呢!”
我竭力板起臉、指了指他的鼻尖道:“你是誣蔑我還是誣蔑我爸媽呀?我這可要出去告訴他們了啊!”
“不要、不要!”他連忙抱著我、賊眉鼠眼地一頓嘰咕“我錯了”的三字經。
我給他解開了腰上的支架、脫掉罩衣罩褲、把他抱到床上坐著,抽了一本小小的相冊給他,自己出去吃早午飯了。
吃完回來,看他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干嘛?又在懷疑我是哪國人啦?”我沒好氣地問了一聲、拉開門作勢要叫我媽。
“不是!”他皺著眉搖頭。
“那怎么啦?”我一屁股坐到他旁邊、仔仔細細、從頭到腳地看了他一遍。
“也沒有不舒服。”他嘴上這么說、手卻拉著我的手往背上送。
我給他揉著背,問:“那你到底怎么啦?我告訴你、今天是大年初一,你可別給我唧唧歪歪地找不痛快!”
“嗯……”猶豫了一會兒,他把腦袋一低、伸手到背后的枕頭下面掏啊掏地半天、摸出我的手機遞給我、小聲道:“我錯了!”
靠!都沒給我機會發飆他就認錯?!
一看他那德性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肯定是自說自話地開了我的手機、查了昨天晚上搶走他風頭的那個電話了。而那個號碼是高不可攀從前一直用的號碼、出了國倒也沒注銷,所以顯示出來還是從前的名字——華!
我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樣、一下子跳了開來!沒伸手去接手機、只是叉著腰瞪著他,嘴張了半天卻不知道該先罵他偷窺我隱私、還是該先跟他解釋解釋這個電話的來龍去脈、免得他又給我打翻醋壇子。
他抬起頭、幽幽地看著我,手垂了下去、把個手機捏得緊緊的、像是要捏碎一般。
房間里一下子靜得要命、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他……給你拜年嗎?”還是他忍不住先開口了。
“嗯!”
“他在上海嗎?”
“不知道!他說他今天會到。”我坐回了他身邊,試了兩下、才從他手里抽出手機。
他不出聲、目光死死地盯著我手里的手機。
“誒,別嚇人好不好?”我用胳膊推了他一下,“姐姐我可是問心無愧、當場就臭罵了他一頓的哦!不信,你打電話給他求證!”說著,我把手機又塞回他手上。
“唔!”他忙不迭地把手機往旁邊一撥、仿佛是個會咬人的東西一樣,頭往另一邊一扭、很不痛快地問:“干嘛還留著他的電話?為什么沒刪掉?”
“馬上刪、行嗎?”說干就干,我立刻從聯系人列表里翻出了高不可攀的號碼、把手伸到他面前、當著他的面按下了確定鍵。
他依舊扭著頭,可是卻從眼角瞄著我的動作,然后又“唔”了一聲。
“唔你個頭啊?”我來氣地推了他的腦袋一下。
“唔!”他給我更大聲的一記,還伴隨著火力很強的一瞪。
盡管我沒做錯什么,可是我還是覺得有種心虛的感覺,所以即便是他在無理取鬧、我也沒什么底氣去呵斥他,被他這一眼瞪得反而退縮了(事后,我很深刻地反省過了,決定如果他再犯類似的錯誤、一定對他兩罪并罰!他真是反了還!)。
“他來是要跟你見面嗎?”見我吃憋了,他才開口。
“說是這么說的,可我說了不見!”
“為什么不見?”他挑著眉毛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