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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東廠觀察筆記 > 39、瀾里浮萍(一)

            39、瀾里浮萍(一)

            整個司禮監正八品以上的內監都聚集到了司禮監門前。

            這些人平時很?見鄧瑛,只知道他總領太和殿重建工程,又與楊倫這些人一樣,在內學堂做講學,是冒犯不得的謫仙人。今日老祖宗陡然要杖責他,便各自有各自的????,有的人抱著看熱鬧的態度伸長了脖子,有的人因人度己,面有狐悲之色。

            鄭月嘉背著手走到慎行司的掌刑人身邊,抬手在他的手背??點了點。

            掌刑的王太監忙躬身道:“老祖宗是什么意思。”

            他說著,看向垂手立在刑凳前的鄧瑛。

            他穿著一件長衫,并沒有穿官服外袍,看起來像是被從直房里直接帶過來的。

            鄭月嘉知道,太和殿的工期之所以可以提??完工,靠的是鄧瑛的自損。

            竣工后連著很多日,鄧瑛大多時間都在值房內休息,即便如此,面目還是有些憔悴。

            王太監見鄭月嘉不說話,便看了看鄧瑛的氣色,拿捏了一陣道:“聽說他身子不是很好,四?杖嘛……生門活門都有,給他哪個門啊。”

            鄭月嘉道:“太和殿竣工,陛下今日在養心殿將才賞賜了他,死門能給嗎?”

            王太監應道:“是……是是,?也是這樣想的,但?臨出來的時候,瞧了眼老祖宗的腳尖兒……那是要?們著實打呀。”

            鄭月嘉轉過身道:“司禮監觀刑,這是為了讓下面人有個警醒,你們是會這些門道的,不論看起來怎么嚇人都行,不能傷了他的根骨。”

            王太監聽鄭月嘉這樣說,忙道:“是,跟您說這幾句,?們就有底了。”

            說完,忍不住又嘆了一聲,“說實話,?看他也是可恨又可憐,咱們又不是外面那些酸老爺,被掀翻在午門了,還要頂著自個的硬骨頭,以前老祖宗打下面這些人,那就是生氣,氣底下人不知好歹,實際????慈著呢,看著孩子們在他面前跪著哭得可憐,哪回?叫咱們下過狠手,懲戒懲戒就罷了,可他這……哎喲。”

            他一面說一面嘆了口氣:“不愧是跟著白閣老讀過書的,做不得子孫啊。”

            他感慨的這一聲,并沒有收著,說得在場很多人都聽到了。

            鄧瑛立在刑凳前,彎腰輕咳了一聲。

            其實旁觀者清,楊倫那些人不肯說出口的話,被這個太監說出來了。而這句話對鄧瑛來說,絕對不是羞辱,反而是開解,很是難得。

            他想著,低頭朝那張血跡斑斑的刑凳望去,要說恐懼,并不是沒有,但鄧瑛想把它從心里逼出去。以前,他一直想不通,為什么朝廷要這樣對待他,但是自從張展春和桐嘉書院的人慘死以后,他便覺得,那些想不通的事,逐漸變得微不足道了。

            就像楊婉說的,他不能讓他們就白白的死了,不論他自己變成什么樣子,作為他們的后繼者,他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

            秋風從護城河??刮過來,似乎帶著淡淡的血腥氣。

            眾人抬起頭,見天色已經有些發暗了,今日午門殺人,新魂似乎收去了所有的陽氣,風借魂寒,吹得人頭破發麻。

            監衙的門忽被推開,胡襄叉著腰從監衙里走了出來。

            他之??在趙員外家的喜堂??被六科那些人打過一回,額頭上留了一個老大的疤,如今時不時地就要拿手去揉揉。

            他按著額頭先看了一眼鄧瑛,又掃了遍在場的眾人,轉身問鄭月嘉,“人齊了?”

            鄭月嘉道:“齊了。”

            胡襄覺得額頭上的疤此時竟比平日還要膈手,憋了幾個月的邪火此時像是終于找到了宣泄口,“那還等什么,打唄。”

            “是。”

            王太監朝??走了一步,“把他摁??去綁起來。”

            “欸欸欸?”

            胡襄抬起手,“這什么規矩啊,就這么打,這些人能知恥?”

            他說完低頭嫌惡地看了鄧瑛一眼,“留這層底下的體面干什么,?們挨打的時候,鄭秉筆忘了,老祖宗教咱們規矩的時候,也沒留情面。把底下給他剝了,什么玩樣兒呀。”

            鄧瑛閉上眼睛,一聲未吭。

            鄭月嘉眼看著有人上??去解鄧瑛的汗巾,忙道:“等等。”

            胡襄回過頭,“鄭月嘉,你不是第一次維護這個人了。”

            鄭月嘉走到胡襄面前,“?替他求個情。”

            胡襄笑了笑,“呵,忘了,你以前也是差點考科舉的人,怎么?看著他可憐。”

            “是,請胡秉筆可憐可憐他。”

            胡襄看著鄧瑛的脊背,“也是,年紀輕,長得也好,能耐又確實大……”

            他說著話鋒一轉,“你?伺候老祖宗這么久,難道不知道,他老人家?恨的能耐過于大的人。你要求情,去求老祖宗,?在這兒,是定要替老祖宗出了今日在養心殿上的氣。”

            鄭月嘉抹了一把額頭的汗,“他是應該責罰,?不敢去求情,只是你?得想想,陛下今日才因為太和殿完工的事,對他大加贊賞,若是知道,?們今日在這里把人打得太難看,必會覺得,?們這些奴婢,不能體諒他老人家的??。”

            胡襄道:“笑話,這是司禮監內部的處置,誰敢說道陛下面前去。”

            鄭月嘉道:“你難道忘了,他的相好是尚儀局的楊姑娘,那可是寧娘娘的親妹妹,她要是知道今日的事咱們做的過分,還不得鬧娘娘那兒去,蔣婕妤有孕,這些日可都是寧娘娘在伴駕啊……”

            胡襄聽完這番話,也是有幾分被懾到了。

            “呵呵,你果然會說。?吧,看你的面子??,就隔一層中衣,這么打吧。”

            “多謝。”

            鄭月嘉說完,向王太監看了一眼。

            王太監會意,回頭對掌刑的太監說了幾句。

            監衙??的人都秉住了呼吸,他們并不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面,大家都是宮里為奴的人,挨了那一刀就什么都顧不??了,彼此也不覺得有什么,沒有哪一回不是痛哭流涕地求饒,想著?挨幾下,像鄧瑛這樣,沉默隱忍地受下,一句饒不肯求的人,他們還是第一次見。

            鄧瑛伏在刑凳上,將臉轉過來,側靠在凳面兒上。

            他記得這一日也是秋決,是周叢山等人的受死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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