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場戲了,秦翰林又為此等了這么久,夏以桐止不住的緊張,兩只手交握扣著,指尖到手掌都是冰涼。
陸飲冰趁人不注意,用寬大的袖袍遮擋,在她手背上握了一下,拍一拍,低聲:“別怕。”
夏以桐望著她,深吸口氣,點點頭。
秦翰林關于戲的部分沒說太多,寥寥幾句說完,讓她們去一邊醞釀情緒去了。
場記員:“《破雪》第……《雪中》一次。”
征戰殺伐了這么多年,楚國收回故土,江山初定,商量舉國大慶,當初戰亂,荊秀草草登基,如今也要按照古制重新祭天祭祖,巡視國都。但朝臣們因為新王要封陳輕太妃為后在前朝打破了頭,一個個拼死進諫。陳輕通敵叛國罪無可赦,不千刀萬剮不足以平民憤,不足以慰地下數萬將士的冤魂。更有,她身為太妃枉顧倫理綱常,他們不罵新王,只把陳輕罵成個下賤不堪的狐貍精。文人罵起人來,比市井之徒更讓人難聽。
朝堂亂得跟菜市口一樣,入耳全是罵聲。若不是他為新王,底下的人怕是會指著他的鼻子罵。
荊秀一聲呵斥,置之不理,執意為之,更命宮人準備皇后的喜服。于是今日早朝,諫議大夫與禮部尚書齊齊撞死在昭陽殿的柱子上。
兩位朝臣的尸體被蒙上布,拉了下去,荊秀望望底下好幾位臉上寫著“你要是不退讓我立馬也往柱子上撞”的烈臣,良久,嘆了口氣:“罷,此事容后再議。”
他沒乘攆,只帶了個貼身內監,在宮里漫無目的地走著,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堅持是為了什么?即使民聲怨懟,即使危及社稷,即使全天下都反對這樁婚事,他就是想讓陳輕,成為他堂堂正正的,唯一的妻。
他要娶她。即便他恨她,對,他恨她。
她也恨他吧,互相折磨卻又不肯彼此放過。
就像是兩只在寒冬里互相擁抱取暖的刺猬,不放開,會刺死對方,放開,也會凍死在大雪里。
下雪了……
他抬眸望向眼前的殿門上的匾額——玉秀宮,眉毛都沒動一下,他早就習慣了不知不覺走到這里了,提起長袍下擺,邁步進去。
對方好像早預料到他要來似的,就斜坐在門口的欄桿上,背倚著柱子,搭在膝上自然下垂的手指上倒勾著一張青銅面具,紅繩在尾指上繞了幾圈,殷紅,和發上的紅玉簪相互輝映。
荊秀走過去,自然地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往她手心哈氣,關切地問:“你怎么出來了?”
陳輕揚了一下手,把勾著的面具給他看,歪了歪頭,輕聲說:“我想跳舞,很久沒跳了。”
她的聲音不是運籌帷幄時的堅定,不是在軍營相見的冰冷絕情,而是輕快的,放松的,甚至帶著一點俏皮的嬌俏,那是對著愛人的。
“我可不可以跳舞?”
荊秀猶豫著,不說話。
陳輕用她那雙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瞧著他,雪白的手柔柔握住了他的掌心,搖了搖,軟聲道:“阿秀,好不好?”
“好。”荊秀笑了,點頭。
“你替我把這個解了吧,怪沉的。”
荊秀抬手將她身上披著的深黑色厚氅解開,拿在手里,撥開她被衣裳纏住的發絲,露出里面的白色紗衣和藍色里襯,裙琚如雪,露出來的鎖骨、頸項、小腹如同月華乍泄,一瞬間驚艷了他的眼睛。
陳輕展臂在他身前轉了個圈,說:“原先的那身衣服找不到了,我弄來一身差不多的,你看有哪里不一樣嗎?”
荊秀認真看了她很久,溫柔道:“一樣,但是太冷了,我們在屋里跳吧。”
“不要,就這么一會兒,不會冷的,那兒有酒,你去那邊坐著。”陳輕笑著伸出食指在他挺立的鼻尖點了一下,“我去了,要好好看著啊。”
轉身的瞬間,她眼里的悲傷濃烈得幾乎將世界淹沒。
最后一次了,你要好好看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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