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飲冰下午只是看見她手指間有被反射的亮光,感覺像是藏起了什么東西,但是鑒于她實在沒有經驗,不敢確定是不是易拉罐的拉環。
保險起見,她想先去找護士,通知對方。病房的大門永遠是鎖起來的,出來進去,要防止病人逃跑,而且這里也不像普通病房那樣會有按鈴,她只有等著護士過來,把臉貼在病房里的玻璃窗上,叫她。
病人不發病比發病的時候多,大多數時候還是正常的,護士看著她在里邊有話要說的樣子,便讓她往里走一點,她開了門,態度溫和,問:“有什么事嗎?”
陸飲冰臉上有妝,又這副打扮,任是大羅神仙也認不出來是那個光鮮亮麗的大影后,她不想把體驗生活鬧得眾人皆知,所以只有黃主任、負責這個病區的醫生和院長知道,護士只以為她是新進來的病人,面生,不熟。
況且就算她認出來了,也會覺得她長了張明星臉,不會往陸飲冰身上聯系。
陸飲冰指了指里邊的三床,壓低聲音道:“她好像藏了東西。”
護士先是慢慢瞇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著陸飲冰,陸飲冰知道她懷疑自己,回頭看了一下,三號床又在轉圈圈沒注意到這里,盡量讓自己說的話有條理:“她媽媽今天來探過班,給她買了吃的喝的,走的時候,我看見她手指那里有亮光,感覺像是藏了什么東西。”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護士進來排查三號床有沒有藏下什么利物,三號床不配合,很是費了一番周折。令陸飲冰感到震驚的是,護士沒找到。三號床反倒幽幽地看過來一眼,這一眼讓她毛骨悚然。
她有那么一瞬間,幾乎懷疑那個永遠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三號床陸靈筠恢復正常了。
護士又出去了,是去排查她媽媽帶出去的垃圾還是檢查過后沒有相信陸飲冰的話,總之她沒有再回來。到點了,大家一個一個地被醫生護士串起來帶去吃晚餐,每個人的吃的不一樣,五床是個老奶奶,吃的是流食,他們幾個米飯和饅頭,陸飲冰是饅頭配菜,兩葷一素一湯,伙食還不錯。
三號床沒有拒絕進食,要知道陸飲冰和她一起吃過四次飯了,前三次鬧了兩次,還和護士打起來了,今天晚上乖乖的,話還是照說,瞧上去卻有種溫馴的感覺。陸飲冰因為職業原因,對情緒變化比較敏感,她注意到了對方的轉變,但是護士沒有注意到。
這更加重了她的不安,但是飯還沒吃完,三號床就把餐盤給掀了,在座位上神經質地尖叫起來,陸飲冰下意識搶走了她的筷子。她進來之前了解過,有的病人具有攻擊性,但是在她攻擊人之前你發現不了。就在今年上半年有河南某醫院的一個精神病人持筷子攻擊同病區病人,最終導致3名女性精神病患者死亡,1名女性精神病患者受傷的新聞,陸飲冰看著她手里的筷子和看見洪水猛獸一樣沒什么分別。
但是三號床除了尖叫沒有什么特別的舉動,手都規規矩矩放在原位,護士對這種情況顯然司空見慣,經驗老道地安撫住她,幾天后陸飲冰暫時出去透風,接受心理疏導的時候,問過這個病區負責的醫生,醫生嘆了口氣說:她還算是比較好管的一個。
用完了晚飯,又一個串一個的回病房。
每晚上醫生都會發藥,用透明的小杯子盛著,只有藥片,沒有名字,也不說作用。醫生要看著她們吃掉才會走,對有藏藥前科的,還會掰開口腔檢查有沒有藏在嘴里沒往下吞,查出來了,六床藏了藥,六床是妄想癥,她曾經覺得自己是個大蘑菇,現在她覺得自己是什么陸飲冰不知道,反正她不肯吃,來了個男護工,摁著她的頭喂了下去,蘑菇沒多久就昏昏沉沉意識不清,暈過去了。大概是安眠藥之類的。
醫生給陸飲冰發藥的時候笑了一下,用口型無聲地問了一句:“沒事吧?”
陸飲冰挑了挑眉,示意自己沒事。但是醫生對她說話的時候,她明顯感覺自己胸中有一股別樣的情緒在,陽光照耀進來,她這兩天虛幻中踩中了唯一的真實。
和精神病人呆久了,精神難免會受到影響,也許你自己還不覺得,但這種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即便你還保持著正常的大腦思維,但是你的無意識的舉動,是不聽理智的。
陸飲冰定下每周末外出一天并做一次心理疏導的硬性規定,假使她后期真的深受影響,醫生也會強行帶她出去,她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
就水喝下不帶任何作用的糖片,看著醫生回到走廊,關上房門。陸飲冰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嘴里在重復單調的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
眼睛在觀察病房的所有床位。
三號床,她不知道學術上應該叫什么病癥。四號床也是個年輕姑娘,模樣看起來只有二十歲,正常人應該在象牙塔里,接受知識和愛情的洗禮,她是抑郁癥,陸飲冰沒多久就看出來了,因為她自己也患過。時常覺得眼前有人在走來走去,有聲音在耳邊說話,情緒不受控制,莫名其妙會因為一件小事情心情低落下來,比如說看見墻上有個斑點,就會失聲痛哭起來。
四號床現在就在哭,哀哀凄凄的,但沒有聲音,全新的一盒紙巾,用了一半。醫生又進來一趟,在旁邊陪她,陸飲冰估計他陪了得有一個小時。
五號床就是那個老奶奶,精神分裂,入住時間是1988年,比陸飲冰的歲數都要長一年,不發病的時候真的就是個慈祥和藹的老太太,花白的發,枯瘦的臉,喜歡看書,研究昆蟲,正常了就戴著眼鏡坐著看書,不吵不鬧。陸飲冰進病房的那天還打了個招呼,笑瞇瞇說:“年輕人,你好呀。”
和陸飲冰過世的姥姥有點像,陸飲冰眼眶有點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