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恍疑似西池阿母來蓬島。杯浮玉女漿,盤列安期棗,綺
筵上,風光好。昂昂丈夫子,四海英名早。捧霞觴,愿期頤,長共花
前笑。
眾豪杰歌壽詞,飲壽酒。詞原是單雄信家李玄邃做來的,他兩個不消講記得。王伯當與張公謹,都曾見來,這兩人文武全才,略略省記,也都不差。到柴嗣昌不惟記得,抑且歌韻悠揚合調。賈潤甫素通文墨,也還歌得。苦了是白顯道、史大奈、尉遲南、尉遲北、尤俊達、金國俊、童佩之、樊建威一干等了,程咬金道:“這明是作耍我了,我也不認得,念不來,吃幾鍾酒罷。”眾人一齊笑了一番,開懷暢飲。
卻說外廂這些手下仆從士兵,亦安排了幾桌酒飯,陪著他們吃。忽聽得外面叩門聲甚急,一個士兵忙取火,開門出來一看,卻是一個長大的道人,肩上背著一口寶劍。士兵道:“你來做什么?”道人道:“我來化齋。”士兵道:“齋是日里邊化的,這是什么時候了,卻來鬼混!”道人道:“別人化齋是日里,我偏要在夜里化。”士兵道:“里邊有事,誰耐煩和你纏,請你出去罷!”把手向道人一推,只見士兵反目仰面一交,翻天的跌向照壁上去。這一響驚動了廂房這些士兵,與那手下仆從齊出來,這干人都是會動手動腳的,見跌倒了那個士兵,大家上前要打這道人。只見道人把手一格,一二十人紛紛的上堆,也是倒在塵埃。一個士兵,忙進堂中,向席上去報知。叔寶見說便道:“你們好不曉事,他要化齋,或葷或素,齋他一飽便了,值甚事大驚小怪?”樊建威道:“秦大哥你自陪客,待弟出去看來。”
樊建威走到門首,只見那道人虎軀雄壯,一部髯須,知非常人,忙舉手一恭道:“老師還是實要化齋,還是別有話說?”道人道:“我那里要化什么齋?我是要會叔寶兄一面,與他說句話兒就去的。”樊建威道:“既如此,老師少待,我去請他出來。”樊建威進來說了,叔寶方要出去,只見道人已到面前,叫道:“那位是叔寶兄?”此時眾豪杰看見,也都出位走下來。叔寶應道:‘小弟就是。”忙向道人作了揖。道人又問:“那一位是二賢莊單雄信兄?”雄信道:“小弟便是單通。”也與道人揖過。王伯當道:“老師,我們人眾,大家團揖了坐罷!”叔寶便問老師上姓。道人道:“小弟姓徐,賤字洪客。”叔寶見說大喜道:“原來是徐洪客兄,何緣有辱降臨。”單雄信道:“魏玄成時常道及老師,許多奇謀異術,文武才能,日夕企慕得緊,今幸一見,足慰平生。”叔寶就要安席敬酒。徐洪客道:“坐且少停,弟此來為慶老伯母大壽,此時不敢又動煩出閣,弟在山中,帶得仙液香醪在此,煩兄送進去敬上老伯母,小弟在外遙拜便了。”便叫取一個空壺來,手下人忙把來放在桌上。徐洪客向袖中取出一個三四寸長的葫蘆來,對天默念了幾句,又將一指在葫蘆外劃了幾劃,揭起壺蓋傾下,一時異香滿室,煙浮篆結,熱騰騰竟是一滿壺香醇。徐洪客把一指在葫蘆口邊一擊,即便住了,執壺在手道:“本欲就送進去,奈弟與叔寶兄乍會,恐有猜疑,待弟先自飲一杯。”就斟上一杯,自飲干了,又斟一杯,送與叔寶道:“兄亦先奉一杯,然后好煩兄送進去與老伯母增壽。”叔寶道:“承賜仙醪,家母尚未奉過,弟安敢先嘗?”只見程咬金槍出來喊道:“待弟與秦大哥飲罷!”便舉杯向口只一合飲干,覺得香流滿頰,精回肺腑,便道:“可要再代一杯?”徐洪客道:“這未必了,且拿進去,奉過了老伯母,剩下的取來敬諸兄。”叔寶捧了壺,進里邊去了,洪客向內拜了四拜起來。正是:
眉壽添籌獻,香醪異味新。
不一時叔寶出來,對洪客拜道:“老母叫弟致謝徐兄天漿,家母已飲受三杯。余下的叫秦瓊分惠與諸兄長。”樊建威把徐洪客向內拜祝,說與叔寶知道。叔寶連忙又拜下去,洪客扯住,又在袖內取出一個葫蘆來,向日內吹一口氣,把壺瓶傾滿,大家你一杯,我一盞,恰好輪到了叔室主人家一杯,壺中方竭。眾人吃了,個個贊美稱奇。叔寶就定徐洪客在單雄信肩下坐了,眾豪杰亦各就位。叔寶對徐洪客道:“前歲小弟公干長安,遇李藥師,嘗道吾兄大名。”雄信問道:“洪客兄,你幾時不會魏玄成了?”洪客道:“弟于前月望間,道過華山西岳廟,蒙玄成兄留弟住了一宵,說叔寶兄前年在潞州東岳廟染菏,虧兄接秦兄到貴府調理好了,彼此相聚,約有半載。秦兄后邊誤遭人命,配入幽州,如今四五載,音信杳然,心甚掛念。玄成兄因廟中不能脫身,托弟附一扎,到尊府相訪,欲同往來祝壽。尊價云爺已同諸位爺,往山東拜秦太太壽去了,故此弟連夜趕來,慶祝伯母榮壽。”說罷就在袖中取出魏玄成的兩札來。雄信拆開看了,不過說前日在潞時,承兄護法光耀山門的意思。那叔寶一札,前邊聊敘闊蹤,中間道不及親身奉祝之意,后邊說來友徐洪客非等閑之人,囑叔寶以法眼物色之;另具壽詞一幅,頌祝岡陵。叔寶看完,納入袖中道:“小弟當年在廟中抱病,虧他的藥石調理;及弟在幽州,回到潞州,剛欲圖報,玄成兄又到華山去了。許多隆情厚誼,尚未少酬,至今猶自歉然。”李玄邃道:“徐兄幾時到這里的?”徐洪客道:“小弟下午方趕進城,寓在顏家店內。原擬明晨來拜秦伯母壽,因見巽方上今晚氣色不佳,防有小災,覷,恰在這個里中,故此只得暮夜來奉陪諸兄。”眾人見說,齊聲問道:“什么災星?”洪客答道:“諸兄少刻便知。”
眾豪杰見徐洪容豐神瀟灑,舉動非常,都與談論,勸他的酒。正在觥籌交錯之時,只見徐洪客停著酒杯在案,把左眼往外一瞬,說道:“不好,災星來了!”忙跳起身來,執著一杯酒,向月臺站定,拔出背上寶劍,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把酒向空中一灑,進來一霎時,狂風驟起,黑霧迷失,堂中燈燭,光搖影亂,眾人正在驚疑,只聽得外邊喧嚷,進來報道:“不好了,左首鄰家漏了火了!”叔寶與眾人見說,忙要起身往外著人去救火,洪客止住道:“諸兄不要動,外邊大雨了。”話未說完,只聽得庭中傾盆大雨,倒將下來,足有一個時辰,卻云收雨息,手下人進來說道:“恰好逢著一場大雨,把火都救滅了,不然必致延燒了不得。”于是眾豪杰愈飲服徐洪客。
其時正交五鼓,眾人便起身謝別。洪客對叔寶道:“小弟明早不及登堂了。”叔寶道:“吾兄遠臨,諸兄又在此,再屈盤桓幾日。”洪客道:“小弟因魏玄成常說,太原有天子氣,故與劉文靜兄相訂,急欲到彼一晤,故此就要動身。”叔寶道:“既如此,弟亦欲修一札,去候文靜兄,并欲作札致謝玄成,明早遣人送到尊寓。”洪客應允,眾位齊聲謝別出門。正是:
勝席本無常,盛筵難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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