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余興未閑情未倦,朝來問說關心。萬千樂事論縱橫,欲夸己才
富,落筆竟難成。堪羨詞臣文藻盛,佳人注目留吟。無端池畔去
捐生,相看心欲碎,貼肉喚卿卿。
調寄“臨江山”
煬帝好大喜功,每事自恃有才,及至征蠻草詔,便覺江郎才掩。寶兒素性憨癡,至聞刺心一語,便覺傷情欲死。可見才情偽真,斷難假借。卻說煬帝與蕭后清夜暢游,歷代帝王,從未有如此快活。此及回宮,更籌已交五鼓,遂與蕭后安寢,直到日中方起,尚嫌余興未盡。又思昨夜同朱貴兒在馬上許多盟心語,不特光景清幽,抑且兩情可愛,只恨平昔沒有加厚待他,宵來又撤了他進宮,才覺心殊怏怏,因想:“今日皇后,諒不到苑,正好出宮去到迎暉院,獨與貴兒親熱一番。”心中打點停當,只見一個內監走來奏道:“寶林院沙夫人,因夜間在馬上馳驟太過了,回院去一陣肚疼,即便墜下一胎,是個男形,不能保育。今夫人身于虛弱,神氣昏迷,故使奴婢來奏知。”煬帝聽見跌腳道:“可惜可惜,昨夜原不該要他來游的,這是朕失檢點了。”忙差內相:“快去宣太醫巢元方,到寶林院去看治沙夫人。”又對寶林院宮人道:“你回院去對夫人說;朕就來看他。”蕭后聞知,不勝嘆嗟,叫宮人去候問。
煬帝進了早膳,出宮上輦,正要到寶林去,只見中書侍郎裴矩,捧著各國朝貢表章奏道:“北則突厥,西則高昌各國,南則溪山酋長,俱來朝觀。獨有高麗王元恃強不至。”煬帝大怒道:“高麗雖僻在海隅,乃箕子所封之國,自漢晉以來,臣伏中國,皆為郡縣,今乃不臣如此!”裴矩又奏道:“高麗所恃,有二十四道,阻著三條大水,是遼水、鴨綠江、壩水,如欲征剿,須得水陸并進方可。目今沿海一帶城垣,聞得傾妃,未能修耷。陸路猶可,登萊至平壤一路,俱是海道,須用舟輯水軍,若非智勇兼全之人,難克此任。”煬帝想了一想,便敕旨著宇文述,督造戰船器械,為征高麗總帥。山東行臺總管來護兒,為征高麗副使。其余所用將佐,悉聽宇文述來護兒隨處調遣,該地方官不得阻撓。奏凱之日,各行升賞。煬帝因裴矩說起沿海一帶,隨想起要修葺長城一事,恐與廷臣商議,有人諫阻,趁便也寫著宇文愷為修城副使。西邊從榆林起,東邊直到紫河方止,但有頹敗傾圮,都要重新修筑補葺。吩咐畢,裴矩傳旨出去,煬帝便上輦進西苑去。未及里許,只見守苑太監馬守忠走來奏道:“都護麻叔謀,在院外要見駕。”
是時麻叔謀河道已通,單騎到東京來覆旨。煬帝見說,隨進便殿坐下,叫馬守忠引他進來。麻叔謀同丞相宇文達、翰林學士虞世基進來。麻叔謀朝駕畢,因奏道:“廣陵河道,臣已開通,未知陛下幾時巡幸?”煬帝問用多少人工,幾許深淺,麻叔謀細細奏陳。煬帝大喜,賞賚甚厚,留他在都,陪駕巡幸廣陵。宇文達道:“河道已通,陛下巡游,須得幾百號龍舟,方才體式;若是這些民船差船,怎好乘坐?”煬帝道:“便是。”宇文達道:“黃門侍郎王弘大有才干,陛下勃他趲造,必能仰體圣意。”煬帝大喜,遂寫勃旨,命王弘就江淮地方,要他制造頭號龍船十只,二號龍船五百只,雜船數千只,限四個月造完繳旨。虞世基道:“陛下既造龍舟,自然造得如殿庭一般,難道也叫這些鳩形鵲面,撐篙搖櫓?”煬帝道:“這個自然是這班水手。”虞世基道:“以臣愚見,莫若將蜀錦制就錦帆,再將五色彩絨,打成錦纜,系在殿柱之上;有風扯起錦帆東下,無風叫人夫牽挽而去,就像殿之有腳,那怕不行。”宇文達道:“錦纜雖好,但恐人夫牽挽,不甚美觀。陛下何不差人往吳越地方,選取十五六歲的女子,扮做官妝模樣,無風叫他牽纜而行,有風叫他持揖繞船而坐,陛下憑欄觀望,方有興趣。”煬帝聽了大喜,即差幾個得力太監高昌等,往吳越地方,選十五六歲的女子一千名,為殿腳女。虞世基奏道:“陛下征遼之旨已出,今河道已成,龍舟將備,莫若以征遼為名,以幸廣陵為實,也不消徽兵,也不必征餉,只消發一道征遼詔書,播告四邊,彼遼小國,自然望風臣服,落得陛下坐在廣陵受用,豈非一舉兩得之事?”煬帝大喜道:“卿甚是有理,依卿所奏而行。”眾臣退出。煬帝國說得高興,竟忘了寶林院去。只見朱貴兒、袁寶兒兩個走來,煬帝問道:“你們從何處來?”袁寶兒道:“妾等在寶林院,看沙夫人來。”煬帝道:“正是,沙妃子身子怎樣光景?”朱貴兒道:“身子太醫說不妨,只可惜一位太子不能養育。”煬帝對貴兒道:“你先去代朕說聲,此刻朕要草詔,不得閑,稍停朕必來看他。說了你就來。”貴兒領旨去了。
煬帝同袁寶兒,轉到觀文殿上來,意思要自制一篇詔書,夸耀臣下。誰想說時容易,作時卻難。煬帝拿起筆來,左思右想,再寫不下去,思想了一回,剛寫得兩三行,拿起看時,卻也平常,不見有新奇警句,心下十分焦躁。遂把筆放下,立起身來,四下里團團走著思想,袁寶兒看了,微微笑道:“陛下又不是詞臣,又不是史官,何苦如此費心?”煬帝道:“非朕要自家草詔,奈這些翰林官員,沒個真才實學的能當此任。”袁寶兒道:“翰林院平昔自然有應制篇章,著述文集,上呈御覽,陛下在內檢一個博學宏才的,召他進來,面試一篇,不好再作區處,何必有費圣心。”煬帝想了一想道:“有了。”袁寶兒問道:“是誰?”煬帝道:“就是翰林學士虞世基的兄弟,叫作虞世南,現任秘書郎之職。此人大有才學,只因他為人不肯隨和,故此數年來,并不曾升遷美任。今日這道詔書,須叫他來面試,必有可觀。”隨叫了黃門去宣虞世南,立等觀文殿見駕。
不多時,黃門已將虞世南宣至。朝賀畢,煬帝道:“近日遼東高麗,恃遠不朝,朕今親往征討,先要草一道詔書,播告四方。恐翰林院草來不稱朕意,思卿才學兼優,必有妙論,故召卿來,為朕草一詔。”虞世南道:“微臣菲才,止可寫風云月露,何堪宣至尊德意。”煬帝道:“不必過謙。”遂叫黃門,另將一個案兒,抬到左側首簾櫳前放下,上面鋪設了紙墨筆硯。又賜一錦墩,與世南坐了。世南謝過恩,展開御紙,也不思索,題筆便寫就如龍蛇一般,在紙上風行云動,毫不停輟。那消半個時辰,早已草成,獻將上來。煬帝展開一看,只見一寫著:
大隋皇帝,為遼東高麗不臣,將往征之,先詔告四方,使知天朝恩威
并著之化。詔曰:朕聞宇宙無兩天地,古今惟一君臣。華夷雖限,而來王
之化,不分內外;風氣雖殊,而朝宗之歸,自同遐邇。順則綏之以德,先
施雨露之恩;逆則討之以威,聊代風雷之用。萬方納貢,堯舜取之鳴熙;
一人橫行,武王用以為恥。是以高宗有鬼方之克,不憚三年;黃帝有涿鹿
之征,何辭百戰。薄伐犭嚴猶,周元老之膚功;高勒燕然,漢嫖姚之大捷。
從古圣帝明王,未有不并包夷狄,而共一胞與者也;況遼東高麗,壓在甸
服之內,安可任其不庭,以傷王者之量,隨其梗化,有損中國之威哉!故
今愛整干戈,正天朝之名分;大彰殺伐,警小丑之跳梁。以虎責之眾,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