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驕馬玉鞭馳驟,同調堅貞永晝。題攜一處可相留,莫把眉兒
皺。如雪剛腸希覯,一擊疾誅雙丑。矢心誓日生死安,若輩真
奇友。
調寄“誤佳期”
古人云:唯婦人之不可聽。書亦戒曰:唯婦是聽。似乎婦人再開口不得的。殊不知婦人中智慧見識,盡有勝過男子。如明朝宸濠謀逆,其妃婁氏泣諫,濠不從,卒至擒滅,喟然而嘆曰:“昔紂聽婦人之失天下,朕不聽婦人之亡國。”故知婦人之,足聽不足聽,惟在男子看其志向以從違耳。當時唐帝叫它監弄這幾個附宮妃子來,原打帳要自己受用,只因竇后一,便成就了幾對夫婦,省了多少精神。若是蕭后,就要逢迎上意,成君之過。唐帝亂點鴛鴦的,把幾個女子賜與眾臣配偶,不但男女稱意,感戴皇恩,即唐帝亦覺處分得暢快,進宮來述與諸妃聽。說到單女亦欲葬父完婚,竇后嘆道:“不意孝義之女,多出在草莽。”只見宇文昭儀墮下淚來,唐帝駭問道:“妃子何故悲傷?”昭儀答道:“妾母靈柩尚在洛陽,妾兄士及未曾將他入土。”唐帝道:“明日汝兄進朝,待朕問他。”
且說張公謹在秦叔寶家,因羅公子新婚,不好催促,又因諸王妃與公侯諸大夫,皆因竇后認為侄女,又慕竇、花二位夫人孝義,爭相結納,日夕稱賀。因此張公謹恐本地方有事,只得先上朝辭圣。秦王因愛公謹之才,不肯放他去,奏過唐帝,即將張公謹留授司馬兼督捕司之職,幽州郡守改著羅成權署。旨意一下,張公謹留任長安,只得寫稟啟,差人去回復燕郡王,并接家眷到京。羅公子亦因圣旨,擢他代張公謹之職,又牽掛父母,等不及滿月,便去辭了唐帝、竇后,至西府拜辭秦王,與眾官僚話別了。因線娘囑說,又到宇文士及家去謝別,見士及家車騎列庭,正在那里束裝,羅公子進去相見了,便問道:“尊駕有何榮行,在此束裝?”士及道:“弟因先母之柩未葬,告假兩月,將往洛陽整理墳瑩,此刻就要起身,恐不及送兄臺榮歸了。”羅公子道:“弟亦在明后日就要動身。”說了出門。羅公子歸來,連夜收拾,與竇公主、花又蘭拜別了秦母。叔寶與張氏夫人,懷玉夫妻亦出來拜別,護送出門。尉遲南、尉遲北并太后賜的兩名太監,及隨來潘美等,做了前隊。羅公子與竇公主、花夫人并宮人婦女,及金鈴、吳良等做了后隊。徐惠妃差西府內監,袁紫煙亦差青琴,江、羅、賈三夫人,俱差人來送別。時冠蓋餞別,塞滿道路,送一二十里,各自歸家。
羅公子急忙要趕到雷夏墓所,迎請竇建德到幽州去,吩咐日夕趕行。不多幾日,已出潼關,將至陜州界口,一個大村鎮上。那日起身得早,尚未朝餐,前隊尉遲南兄弟,正要尋一個大寬展的飯店,急切間再尋不出。又去了里許,只見一個酒簾挑出街心,上寫一聯道:暫停車馬客,權歇利名公。尉遲南眾人看見了,就下馬,把馬系好進店去,看房屋寬大,更喜來得早,無人歇下。尉遲南忙吩咐主人,打掃潔凈,整治酒肴,又出店來盼望后隊。只見街坊上來來往往,許多人擠在間壁一個庵院門首,尉遲南問土人為著何事,答道:“不曉得,你們自進庵里去看便知。”尉遲兄弟忙擠進庵來,只見門前一間供伽藍的,進去三間佛堂,門戶窗欞,臺桌器皿,多打得莖粉,三四個老尼坐在一塊兒涕泣。尉遲南問著老尼,老尼也只顧下淚未答。只聞得耳邊嘈嘈雜雜的,地方上人議論道:“那個公主,也是個金枝玉葉,不意國亡家破,被那官兒欺負。”尉遲兄弟未及細問,恐怕羅公子后隊到了,即便抽身出來,恰好羅公子與眾人騾馬一哄而至,這旁竇公主與花夫人便下了騾轎,進店去了。
羅公子下馬,見街坊上熱鬧,叫尉遲兄弟進去,問地方上為著何事。尉遲南把土人的語,與庵中的光景說了。竇公主見說,心中想道:“莫非隋魏后人,流落在這里。”便叫左右去喚那個老尼來,那吳良、金鈴出外,到底是軍人打扮,他兩個是好事生風的,忙出店走進庵來。對老尼說道:‘哦家公主與小王爺,喚你師父快去。”那老尼見說,忙站起來問道:“是那個王爺,又是什么公主?”金鈴道:“你過去便知明白。”老尼沒奈何,只得一頭走,一頭向眾人問明來歷。來到店中,見了公主、公子,打了幾個稽首。竇公主問道:“你庵中被何人羅唣?有那朝公主在里邊?”老尼答道:“當初隋朝有個南陽公主,少寡守節,有一子名曰禪師。因夏王討宇文化及時,夏將于士澄見公主美貌欲娶,公主不從。士澄誣禪師與化及同黨,竟坐殺之。公主向夏王哀請為尼,暫寓洛陽,因山寇竊發,回長安訪親,中途又被賊劫,故此投到小庵來住。昨晚有一官府宇文士及,在此下店,不知被那個多嘴的說了,那宇文官府走過庵來,必要請見南陽公主。公主再三不肯相見,那宇文官府立于戶外說道:‘公主寡居,下官喪偶,中饋尚虛,公主若肯俯從,下官當以金屋貯之。’論來這樣青年,大官府隨了他去,也完了終身,不想南陽公主聽說,不但不肯從他,反大怒起來,在內發話道:‘我與汝本系仇家,今所以不忍加刃于汝首,因謀逆之日,察汝不預知耳。今若相逼,有死而已。’宇文官府知不可屈,即便去了。他手下道我窩頓了亡隋眷屬,逼勒著要詐我們銀子,沒有,故此打得這般模樣。”
竇公主道:“宇文士及當初楊太仆知他有品行的,故此遺計教他投唐,以妹子進獻,方得寵眷。不意他漁色改行,以至于此,可見這班咬文嚼字之人,蓋棺后方可定論。”遂叫左右三四個婦女,即同老尼進庵去,請南陽公主到來一見。
眾婦女去不多時,擁著南陽公主到店來。但見一個云裳羽衣,未滿三旬的佳人,竇公主同花夫人忙出來接見了,遜禮坐定。竇公主道:“剛才老尼說,姐姐要往長安探親,未知何人?”南陽公主道:“唐光祿大夫劉文靜系妾亡夫至親,今為唐家開國元勛,意欲往長安依附他,以畢余生。不想聞得劉公與裴監不睦,誣以他事,竟遭慘戮,國家珍滅,親戚凋亡,故使狂夫得以侵辱。”說罷,淚下數行。竇公主見了這般光景,不勝憐恤道:“既是姐姐欲皈依三寶,此地非止足之所,愚妹倒有個所在,未知尊意可否?”南陽公主道:“敢求公主指引。”竇公主道:“雷夏有個女貞庵,現有煬帝十六院中秦、狄、夏、李四位夫人,在內守志焚修。若姐姐肯去,諒必志同道合。”南陽公主道:“若得公主題攜,妾當朝夕頂禮慈悲,以祝公主景福。”竇公主道:“我們也要到雷夏,若尊意已允,快去收拾,便同起身。”南陽公主大喜,即起身去草草收拾停當,謝了眾尼,又到店中。竇公主把十兩銀子賞了老尼,又叫手下雇了一乘騾轎與南陽公主坐了,一同起行。
潘美與金鈴往相上去會鈔,只見柜內站著一個方面大耳一部虬髯的人笑道:“鈔且慢會,敢問方才上車的,可就是夏王竇建德之女么?”潘美答道:“正是。”又問道:“那個小王爺又是誰?”金鈴道:“就是幽州羅燕郡王之子諱成,如今皇爺賜婚與他的。”那漢又問道:“當初夏王的臣子孫安祖,未知如今可在否?”金鈴答道:“現從我們王爺,在山中修行。”那漢點頭說道:“可借單員外的家眷,如今不知怎樣著落?”潘美道:“單將軍的女兒,前日皇爺已與我家竇公主同日賜婚,配與秦叔寶之子小將軍,皇爺賜他扶柩殯葬父親,即日要回潞州去了。”那漢見說,拍手大笑道:“快活快活,這才是個明主。”潘美忙要稱還飯錢,催他算帳,那漢道:“夏王與孫安祖,俱系我們昔年好友,今足下們偶然賜顧一飯,何足介意。”潘美取銀子稱與他,那漢堅執不肯收,推住道:“不要小氣,請收了;但不知足下說的那單員外的靈柩,即日要回潞州,此可真否?”金鈴道:“怎么不真,早晚也要動身了。”那漢道:“好,請便罷!”潘美問他姓名,那漢不肯說,拱拱手反踱進去了。潘、金二人,只得收了銀子,跨上馬望前趕去。
看官們,你道那店中的大漢是誰?也是江湖上一個有名的好漢姓關名大刀,遼東人,昔年曾販私鹽,做強盜,無所不為的。他天性鄙薄仕宦,不肯依傍人尋討出身。近見李密、單雄信等俱遭慘戮,他便收心,在這里開一個大飯店。遇著了貪官污吏,他便不肯放過,必要罄囊倒橐,方才住手。好處不肯殺人,不肯做官,他道:“我祖上關公,是個正直天神,我豈可妄殺人?”又道:“關公當日不肯降曹,我今亦不去投唐。”因此四方的豪杰人多敬服他。正是:
海內英雄不易識,肺腸自與庸愚別。可笑之乎者也人,虛邀聲
氣張其說。
今說竇公主要他父親一同到幽州來,先打發又蘭同眾宮人到雷夏,自與羅公子到隱靈山要接父親起身。無奈竇建德與三藏和尚講論,看破塵世,再不肯下山。公主只得哭別了,仍舊到雷夏來。賈潤甫與齊善行俱來接見。女貞庵四位夫人,是時又蘭早已接到家中,各各相見。楊義臣如夫人與馨兒,徐懋功先已差人接去了。公主祭奠了首后,墓上田產,交托兩個老家人看管。收拾行裝,差人送南陽公主與四位夫人,到女貞庵去。便同羅公子、花又蘭往北進發。賈潤甫送公子起身之后,曉得單雄信家眷扶柩回潞州,因想:“雄信當初許多情誼,多少人受了他的厚惠,我曾與他為生死之交。雄信臨刑時,秦、徐諸人,割股定姻,報他的恩德;我賈潤甫也是個有心腸的,尚未酬其萬一。今日聞得他女兒女婿,扶柩歸葬,焉有不迎上去,至靈前一拜之理?”便收拾行囊,拉了附近受過單雄信恩惠的豪杰,竟奔長安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