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周武氏者,人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
洎手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后庭之嬖。入門見妒,蛾眉不
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后于星翟,陷吾君于聚囗;加以
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
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之,幽之于
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
啄王孫,如漢作之就盡;龍囗帝后,識更庭之遽衰。敬業皇唐舊臣,公侯
家子,奉先君之承業,荷朝廷之厚恩。
敬業坐在旁邊,看他一頭寫,一頭眼淚落將下來,忍不住移身去看,只見他寫到:
公等或居漢地,或葉周親;或膺重寄于話,或受顧命于王室;猶
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不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請看今日之城中,竟
是誰家之天下!
敬業看完,不覺桿兒落將下來,雙手擊案大慟。賓王寫完,把筆擲于地上道:“如有看此不動心者,真禽獸也!”眾人亦走來念了一遍,無不涕泗交流。豈知一道檄文,如同治安策,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嘆息者六,弄得一堂之上,彼此哀傷。敬猷道:“這節事不是哭得了事的,只要請公商議做會便了。”大家復坐。敬業道:“明日屈二兄早來,尚有幾個好相知,邀他同事。”駱、唐二人,唯唯而別。
時狄仁杰為相,見獄中引虛伏罪者,尚有八百五十余人。仁杰具疏,將索元禮等殘酷之事,奏間太后,命嚴思善按問。思善與周興方推事對食,謂興道:“因多不承,當為何去?”興道:“令國人甕,以火靈之,何事不承?”思善乃索大甕,熾炭如興法,因起謂興道:“有內狀推公,請公入此甕。”興叩頭伏罪,流嶺南為仇家所殺。索元禮、來俊臣棄市,人爭啖其肉,斯須而盡。太后知天下惡之,乃下制數其罪惡,加以赤族之誅。這些殘酷之事,一朝除滅殆盡,軍民相賀道:“自今眠者背始貼席矣。”
一日,武三思進宮,將徐敬業檄文,并裴炎回敬業書,與太后看。太后看罷,不覺悚然長嘆,問:“此檄出自誰手?”三思道:“駱賓王。”太后道:“有才如此,而使之流落不偶,則前此宰相之過也。”三思因問敬業約炎為內應,而炎書只有“青鵝”二字,眾所不解。太后道:“此何難解;青春十二月也,鵝者我自與也,十二月中至京,我自策應也。今裴炎出差在外,且不必追捉,只遣大將李孝逸,征討敬業便了。但我想廬陵王在房州,他是我嫡子,若有異心,就費手了。要著一個心腹去看他作何光景?只是沒有人去得。”三思想起婉兒說韋后慕我之意,便道:“我不是陛下的心腹么,就去走遭。”太后道:“你是去不得的。”三思道:“此行關系國家大事,若他人去,真假難信。”太后唯唯。
只見宮娥報說:“師爺進來了!”太后叫婉兒:“你且送武爺出去”。婉兒對三思道:“我同你到右首轉出去罷。”三思道:“為什么不往東邊走?”婉兒道:“西邊清凈些。”三思會意,勾住他的香肩,取樂一回,又把太后要差人往房州去的事說了,叫他攛掇我去。婉地道:“這在我,我有些禮物,送與韋娘娘,等我修書一封,打動他便了,只是日后不要把我撇在腦后。”三思道:“這個自然。”隨即分手出宮。到了次日,太后有旨,著武三思速往房州公干。三思得了旨意,進宮辭別太后,太后叮嚀數語,婉兒暗將禮物并書遞與三思;三思隨即起身。
不多幾日,已到房州,天色已晚,上店歇了,隨叫手下假說是文爺在這里買些小貨。三思到了夜間,閑語中問及:“廬陵王在這里可好么?”店主人道:“王爺甚好,惟與比丘時常往來。這里有感德寺大和尚,號慧范,王爺朔望必到寺中,聽他講經說法。至于百姓,真是秋毫無犯。可惜這個好皇爺,不知為了什么事,他母后不喜歡,趕了出來。”三思心上想道:“廬陵如此舉動,無異心可知的了。更喜今日是十四,明日是望日,待他出門,我去方妙。”過了一宵,明日捱到日中,跟了三四個小使,肩輿而至。門上人知是武三思,不知為什么事體,忙去報知韋后。韋后叫太監進去問:“那武爺是怎樣來的?還有何人奉陪?”太監答了。韋后道:“既如此,他與我們是至戚,不妨請進宮來相見。”太監出去請進宮來。三思看見韋后走將出來,但見:
身軀裊娜,體態娉婷。鼻倚瓊瑤,眸含秋水。生成秀發,盡堪
盤窩龍髻;天與嬌姿,謾看舞袖吳官。
三思連忙拜將下去,韋后也回拜了坐定。韋后問道:“太后好么?”三思笑道:“比先略覺寬厚些。”韋后垂淚道:“我們皇爺,偶然觸了母后一句,不想被逐,如今我夫婦不知何日再得瞻依膝下?”三思道:“想皇爺不在宮中么?”韋后道:“今早往感德寺,已差人去請了。不知武爺何來?”三思道:“因上官婉兒思念娘娘,故赍書到此。”向靴里取出書來送與韋后,左右就把禮物放下。韋后把婉兒的書拆開,看了微笑,忽見女奴進來報道:“王爺回來了。”韋后進去,中宗出來,與三思敘禮坐定。中宗先問了母后的安,又敘了寒喧。彼此把朝政家事說了。中宗道:“兄如今何往?寓在何處?”三思道:“在府前府店,暫過一宵,明日即行。”中宗道:“豈有此理,兄不以我為弟耶,何欲去之速也!弟還有許多話問兄。”對左右說:“武爺行李在寓所,你去吩咐他們取了來。”一回兒請到殿上飲酒。三思把安金藏剖腹屠腸說了,又把目今徐敬業討檄一段,太后差李孝逸去剿滅。今差我到楊州,命婁師德去合剿,故此枉道來問候。中宗聽了大怒道:“李勵是太后的功臣,母后何等待他,不想他子孫如此倡亂,若擒住他,碎尸萬段,不足以服其辜。”便命整席在后書齋,中宗進內更衣去了。三思見內已擺設茶果,又見剛才隨韋后的宮奴,捧上茶杯,近身悄悄對三思道:“武爺不要用酒醉了,娘娘還要出來與武爺說話。”正說時,中宗出來入席,大家猜謎行令,倒把中宗灌醉,扶了進去。
三思見里邊一間床帳,已擺設齊整,兩個小廝,住在廂房。三思叫他們先睡了,自己靠在桌上看書。不多時韋后出來,三思忙上前摟住道:“下官何幸,蒙娘娘不棄?”韋后道:“噤聲。”把手向頭上取那明珠鶴頂與袖中的碧玉連環,放在桌上。韋后道:“你卻不要薄情待我。”三思道:“我回去如飛在太后面前,說王爺許多孝敬,包你即日召回。”韋后道:“如此甚好,妾鶴頂一枝,聊以贈君,所幸勿負我。婉兒我不便寫書,替我謝聲;碧玉連環一副,乞為致之。”別了三思進去。三思在府中三日,恐住久了,太后疑心,就與中宗話別,上路回京。
要知后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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