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朝露,秋鴻春燕,隨時光閑過遣。
清早,天剛蒙蒙亮,臨安候府中的仆從丫鬟們已躡手躡腳地忙活開了。
行昭輾轉反側一夜,臨近四更天將睡著,這會兒就又醒了,心里有事兒,哪里能睡得踏實。
輕輕一嗅,東廂房里已經燃起了沉水香混著松針凝露的香,便喚來蓮玉。
一陣洗漱梳妝后,用過一小碗紅棗薏米粥,吃了兩個魚卷,便從東廂房往正堂去,將到門口,張媽媽便迎了過來,引行昭入了內閣,邊笑著:“太夫人果真沒說錯,今兒個四姑娘來得最早,竟比過二夫人與三姑娘了。太夫人剛起,用了早膳,這會兒正梳妝打扮呢。”
行昭朝她笑笑,反常地沒了語,一撩簾子,就瞧著太夫人正坐在宋安銅花鏡前面篦頭發,見行昭過來,笑著朝她招手:“蜂蜜梨汁喝了沒?冬日里不將息好,你又有咳疾,等春天到了,仔細嗆著。”
行昭連聲應了“喝了喝了,整整一盅”,起身接過蕓香手里的犀牛角篦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幫太夫人梳頭,就等著太夫人屏退眾人,好叫她細細說來。
太夫人見孫女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心里明白,卻仰著頭瞇著眼,嘴里也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你說,今兒我是穿絳紅色的那身褙子好呢還是穿靛藍色夾棉杭綢小襖好?”
張媽媽不曉得太夫人是同誰說話,又瞧了瞧行昭沒開口的意思,只好笑著接話:“穿絳紅的好,您穿著顯貴氣。”
太夫人沒接話,依舊是閉著眼。
“穿絳紅的褙子,里面穿件秋杏色的綜裙,再把我給您打的那條絡子給戴上,這才叫十全十美呢。”行昭這才算是體味出太夫人的意思來了,這是在磨她的性子呢心里揣著再天大的事兒,面上也得鎮定著,語間該附和的附和,不能露了怯。
聽孫女的聲兒,太夫人這才笑著坐起身:“今兒就照著四姑娘說的這么穿,梳矮髻,戴那只皇后娘娘賞下來的點翠步搖。阿嫵你去將羊奶子喝了,我讓下面的人把沫子打得干干凈凈,沒膻味兒。”
張媽媽見勢,趕忙從箱籠里翻出了褙子和綜裙,伺候太夫人換上,又從梨木匣子里拿了支虞美人點翠燒琺瑯步搖出來。
行昭將篦子還給蕓香,坐在小杌上,捧著羊奶小口小口地喝,見蕓香手腳麻利地兩三下就填了個矮髻出來,口里贊道:“祖母果真是會調教人兒,個頂個都是好的。”
太夫人眼里看著銅花鏡,用手扶正了步搖,戲謔道:“你房里個頂個也是好的,屬蓮玉最忠心了。”
行昭面色一紅,曉得太夫人這是在打趣蓮玉昨晚嘴硬心犟。又見蓮玉立在旁邊,一時間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正要拿話去回,就聽見打簾的人說,二夫人和三姑娘來了。
一陣風樣,人未到聲先行,“剛剛從東跨院過來,看見花房里種的迎春花都起了苞了,阿彌陀佛,這隆冬可算是要完了。”二夫人與行明緊緊捂了手爐,帶著雪氣與寒風入了內堂。
太夫人笑著賞了座兒,又讓人端上兩碗羊奶子來:“你和行明也喝碗,春冬交際的天,最凍人。”
二夫人喜氣洋洋謝了接過,小啜了口,將碗放在幾桌上,往后張望了下,笑著寒暄:“大嫂今兒個來得晚,娘可得罰她給您做雙鞋襪。”
“她酒醒了,腦仁疼,我讓她今兒早就甭來請安了,自個兒補補覺去,晚上再帶著孩子們來問安。”太夫人從妝臺下來,扶著張媽媽的手,坐靠在了正堂上首的八仙凳上,輕描淡寫地說。
二夫人一副放下心來的模樣,笑意盈盈:“定京城里,誰不曉得臨安侯府里的太夫人疼媳婦,嫁進來就跟跌進福窩窩里似的。”
行昭在旁聽著,也覺得太夫人為人精明中亦有溫善祥德,不用媳婦立規矩,連請安都是各房用完早膳再過來,用太夫人的話說,府里頭上上下下仆從丫頭幾百口,不讓奴才服侍,讓自家媳婦服侍這是什么道理。
簪纓貴家里的女人,哪個不是多年媳婦熬成婆,被婆母整治后就愈發狠地折磨自己的媳婦,立規矩,搶孩子來養。有狠的,連媳婦懷著孕都要站在婆婆身邊,服侍婆婆布菜吃水。前世,周平寧是平陽王府庶出,又憑自個兒本事另辟府衙,別人說起她來,不是羨慕她是王妃夫人,而是艷羨她上頭沒有個正經婆婆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