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九章初冬
日子將進了十一月,天兒又到了凍得人僵手僵腳的時候。
深秋近冬的月份,天兒開始亮得晚,黑得早了,天際邊上將蒙蒙亮,掖庭里的小宮人們便搓手跺腳地裹著小襖,提著個比自個兒一半還要高的木桶挨個兒排著隊打水。
小丫頭們拎不動沉沉甸甸的桶,水便晃晃蕩蕩地灑了一路,等到了天色微熹,路上的水便被凍得結成了霜。
歡宜捻著夾襖裙,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意在避開路上的霜氣,還扭過身時不時攙一把行昭,聲兒放得特別小。
“...入了冬,常先生的課還開得這樣早,咱們小娘子也不需要考狀元,更不要當驚采絕艷的女詞人...”
說實話,皇家的公主皇子們過得是錦衣玉食,可也著實辛苦。
宮外頭的勛貴侯府,哪家小娘子小郎君會卯時一刻就起床來,喝幾口乳酪,吃幾口點心墊肚子,背著行囊就去崇文館溫書?
相對之下公主們算是過得松活的,想一想幾個皇子還沒領差事的時候,說是卯正就要起來扎馬步,扎完馬步就去崇文館。二皇子說起這茬時,便以一種小狗望食的眼光望著四皇子,眼睛閃閃的,好像很羨慕。
行昭想著便笑起來,二皇子是不著調,會因為四皇子腿腳不好不能扎馬步,晨間便可以睡得久點兒,便艷羨得跟個什么似的。
行昭笑著笑著,笑容便漸消了下去。長廊上的霜氣冰冰凌凌瑩然得就像那日夜里。暖光下的那顆雨花石。
她明白這是誰送的。一回鳳儀殿就將一五一十地將這石頭坦白給了方皇后聽,方皇后既沒深究下去,也沒讓她還回去,看著石頭只說,“...你現在年歲小,這石頭做成項圈太小了,做成簪子又太大,先收著。左右現在用不到。”
方皇后轉手便將雨花石給了蔣明英,吩咐她收在匣子里。
行昭心里卻很清楚,這顆石頭應當是再也見不到了。
重來一世,行昭想自己應當能夠分得清楚愛與恨了,愛需要聰明與良善,若是她再不管不顧地,直沖沖地一頭扎進去,她就是愚不可及,人蠢了,還談什么愛呢?
所有自以為是的一廂情愿。傷人傷己。
小娘子沉了沉首,隔了片刻。再一抬頭,面上恢復了神采熠熠,笑著去牽歡宜的手,真心相邀:“...午晌的時候,賀二夫人要入宮來,我三姐也跟著來,她是個爽直的,你要不要一道過來瞧一瞧?”
“原你這兩日開心得上臉是因為你三姐要入宮來啊?”
歡宜眸光一亮,隨即黯下來,搖頭:“你若只邀我去,卻撇下那個,倒落人話頭。”
那個,指的便是慈和宮的小顧氏。
進宮不過兩旬,上上下下還沒聽見有人說過她不好,蓮蓉那樣的嘴說起她來也只有這么一句話,“顧娘子性子蠻好,為人也和氣,天兒涼了都不叫她屋子的人拿涼水洗衣裳,將水燒得溫溫的,讓下頭人使。還準屋里人晚上拿熱水泡一泡,驅寒氣。”
瞧瞧,一兩桶水,一兩把柴禾的功夫,就讓宮人們交口稱贊起來。
可再仔細想一想,天兒涼起來,各宮的井里都結上霜了,不好用了。
宮里要分水兩個時候,一個晚上拿水車挨個宮的運送,一個就是晨間讓人去皇城東邊提水用。
晚上的水各宮都是有定例的,若想多用就只有早晨讓人多提幾桶水過去,誰來提?還不是宮娥們從皇城東提到皇城西。她們累不累?想一想,也不比拿涼水洗衣裳輕松多少。
只是提水的是粗使宮人,用水的卻是有頭有臉的近身侍候的,前者說不上話,后者獲益良多。
顧家娘子,善是善。
可惜是偽善。
行昭眨眨眼睛,十足不在意:“不怕。顧娘子是入宮伴讀伴侍的,她的差事出了崇文館就要被拘在慈和宮里,你去給皇后娘娘問安,難不成別人也要說嘴?”
“那過會子你同我一道去重華宮用午膳吧,小廚房的師傅學了兩道素齋,一道素三鮮,拿筍尖,蓮子還有木耳燴在一起墊在糯米鍋巴上,再拿熱油往上一淋,脆脆香香的,好吃極了...”
若要說歡宜哪點不像個正正經經的端莊名姝,那就只這一點喜歡吃。
行昭笑出聲來,算了算時辰,應當是碰不著旁人,便點頭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