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皇帝吃飯,吃得飽吃不飽都不重要,吃的就是個恩寵和賞賜。
皇帝在上頭,誰有膽子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去夾菜啊,不得警惕著皇帝會不會隨時發問啊?
所以行昭沒吃飽。
在漫無邊際的粲然煙火中,舊歲已去,新朝在際。
對有些人來說,除夕之夜的味道是滿鼻子的火硝,或許是案上的甜甜膩膩的胭脂鴨脯,又或許是陳年老釀的醬香芬芳。
對行昭來說,這個除夕的所有味道,就是這一大海碗的芝麻芯湯圓。
糯米軟軟的,緊緊粘著牙,芝麻餡兒香甜得能讓人和著餡兒將舌頭都囫圇吞下。
行昭把頭埋在碗里,吹過涼風守完歲后,“呼呼啦啦”地喝一碗燙熱的湯圓兒,以慰空落落的肚子。
還有一顆悵然若失的心。
行昭一閉眼,一滴淚便砸在了湯里,醪糟酸酸甜甜的味道里,頓時有了些許咸味。
蓮玉立在窗欞之下,安安靜靜地看著小娘子,一沒留神,眼淚便險些下來了。
初五按照慣例是進宮朝賀,外命婦過來叩拜方皇后,與往常不一樣的是這回侍立在側的是風頭正勁的顧婕妤,與王嬪。行昭照舊伴侍在方皇后身邊兒,低眉順目規規矩矩地眼觀鼻,鼻觀心。
去年,她在下首伴著她尚在人世的母親,今年,她卻端著杌凳坐在了鳳座之側,伴著她的姨母。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其中寓意大抵如此。
三個女人一臺戲。行昭抬眼數了數。這都能湊成多少臺戲了啊。
“...早聽說臨安侯太夫人身子有些不太舒坦。怪道臣婦找了又找也沒找著賀太夫人的影子,太夫人是著了涼呢還是吹了風呢?也不曉得溫陽縣主知不知道太夫人是受了什么病癥?”
此話一出,正殿里便瞬間靜了下來,信中侯閔夫人輕斂了容,微微側了身子,眼神瞥到說出這番話的黎太夫人。
是了...
黎家與賀家是至交之家,黎太夫人與賀太夫人是自小的手帕交,會出為難也實屬正常。
話里話外。這是在怪行昭不孝啊!
大周朝重孝,孝悌能頂半邊天,被人指摘為不孝,未出閣的小娘子怕是嫁娶都會變得艱難...
“其實阿嫵也說不明白。”
小娘子輕輕脆脆的聲音由低漸強,響在偌大的正殿里,還是顯得有些氣弱:“阿嫵聽了心里也急,請來張院判細細問詢了祖母的病,張院判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了祖母說胸悶頭暈,阿嫵便看了看方子。卻都是補氣養身的藥材,說來說去都是黨參黃芪。也沒多大用處...”
張院判是國手,是皇帝信賴的太醫,誰敢說他醫術不精?
既不是大夫的錯,那當然就是病患的錯了,國手都診不出來的病,又該是什么樣的疑難雜癥啊...
在場的都是簪纓世家的家眷,誰家沒有過裝病的前例啊,為避事兒為爭寵為了什么的都有,裝病多好啊,病了往床上一躺,誰也甭找我,誰也甭來和我過不去。
夫人奶奶們面面相覷了片刻,神色不明。
“老人家年歲大了,身上各式各樣的毛病就竄出來了,人一頹下來,便希冀著子孫兒女守在身邊兒,子孫滿堂環繞膝下,看著歡喜,心里頭一歡喜了病也就好了一大半了。”
行昭總算是知道黎令清的倔氣是從哪兒來的了。
他這母親就是個頂倔的,當著方皇后的面兒,找她外甥女的茬子,還理直氣壯又頗有替天行道的氣勢在里頭。
行昭抿了抿唇,再開口時,唇色便有了些發白:“大抵是入冬天涼,阿嫵的風寒也還沒好透,怎好貿貿然就將病氣兒過給太夫人...”行昭拿帕子揉了揉鼻頭,再放下時,鼻頭紅彤彤的一片,一雙眼睛水水泠泠的,眨了眨便望了別處:“這些時日,阿嫵連太后娘娘也不好去拜見,做了東西都要先請顧婕妤拿開水燙了,去去上頭的晦氣,再送去慈和宮,以此聊表心意...顧婕妤,您說是吧?”
小顧氏一怔,這小娘子禍水東引的招兒使得爐火純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