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初起,鳳儀殿一大清早的便熱鬧了起來。
前晚上方皇后語焉不詳地給行昭提了兩句敦倫大禮,講來講去又不敢明說,最后讓蔣明英丟了冊書給她,她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總不能大喇喇地告訴人方皇后,“我上輩子就懂這些妖精打架的事兒了,這輩子您可就甭操心了”吧?其實想一想,方皇后完全是杞人憂天,圓房是定在及笄之后,淑妃已經隱晦地,嗯,不對擺在明面兒上地告訴新郎倌兒了。
這一覺行昭睡得很好,睡前忐忑不安,哪曉得一沾到枕頭,就沒了意識,睡得迷迷糊糊地被黃媽媽一把扯起來,行昭睜了睜眼,抬頭看了看窗欞外。
嗬!東方都還是一片兒霧蒙蒙的,雞都還沒叫,天兒都還沒亮,她就得起來嫁人了!
將掀開床帳,光影之下,一眼便望見了幾欲委地的大紅嫁衣展開在高高的衣架上,針線細密,紅得極正,像跳動的火焰又像熟透了的八月的石榴,瞧上去就喜慶極了,嫁衣是王妃慣例的禮服,真紅大袖衣,紅羅裙,紅羅褙子,衣用織金還有鸞鳳紋霞帔,沒有過多繁復的刺繡,只有大紅,紅得像在雪地里跳動的火。
從痛苦死去,再到懷著希望活過來,再到眼睜睜地看著母親飲鴆而去,再到現在...
到現在,她幸福美滿地,滿心揣著小娘子情懷地去嫁人。
行昭心緒陡然從新嫁娘的忐忑變成了一種靜水無波的平和。
母親還有姨母沒有過完的幸福,她來幫她們補全吧。
新娘子沐浴焚香一出來,內廂里滿滿當當的全是人。方皇后、德妃、淑妃還有幾位內命婦打扮的夫人。賀二夫人、閔夫人、黎夫人還有平西侯夫人邢氏。還有幾位行昭沒太注意過的夫人奶奶。女兒家出嫁娘家人都要守閨閣,這樣才算熱鬧。
邢氏站在黎夫人身后,沒開腔說話,只笑吟吟地看著行昭,行昭難得地紅著臉低了低頭。
描唇畫黛擦粉,這是日常的化妝規矩,出閣嫁人這樣大的事兒得多加一項絞面。
先在小姑娘細絨絨的臉上涂上一層粉,再拿出條麻線來。完成八字狀,一開一合地將新娘子額前、鬢角的細絨毛拔干凈,也叫開臉,取個別開生面,幸福美滿的好意頭。
定京婚俗多是邀兒女雙全,高堂尚在的夫人來為新娘子絞面,而上輩子行昭絞面禮是請黃媽媽幫的忙,臉上疼得厲害眼睛便跟著濕漉漉起來,一個妾室哪兒來這么大的規矩,這么興旺的熱鬧。
這一次方皇后原本是想請邢氏來幫忙。可方祈老子娘都去得早,不太符合規矩。
賀二夫人沒兒子。欣榮沒兒子,選來選去,把眼神放在了一個出人意料之外的人選身上。
行昭雙手置于膝上,輕輕仰頭閉眼,閔寄柔母親閔夫人的手腳很輕,麻線也拿得穩極了,一點一點地絞,絲拉拉地過來,癢癢的有點兒疼,但是不像上輩子那樣,能讓人疼得立馬哭出來。
閔夫人動作不快不慢,從額頭到下頜,一直屏著一口氣兒地從額頭到下頜絞完后,這才松了口長氣兒。
“好了!”
這時候還不能睜眼,得上完粉膏妝容之后,才能睜眼。
換成六司專擅化妝的女官來上妝,定京的新娘妝千篇一律,鋪上厚厚的幾層白白的粉,再將嘴唇描得紅紅的,眉毛描得黑黑的,頭發高高挽起方便戴上鳳冠,沒有多余的頭發和妝容來掩蓋五官的不足之處。
這種濃重且熱烈的妝容是挑人的。
五官大氣臉型標準的人化這樣的妝才好看,顧婕妤是行昭兩世加在一起排在頭一二的美人兒,她長相媚氣就不太適合這樣的妝容。
六司的女官輕手輕腳地給行昭上完妝,神色一愣。
挺得筆直的脊背、端莊的鵝蛋臉、直挺的鼻梁、小巧的微微抿起的嘴巴,單論五官,這位溫陽縣主與她的姨母方皇后長得并不像,可遠遠地看,模糊地看,卻總讓人有種恍惚。
等到戴上鳳冠,鋪上蓋頭后,行昭一身紅衣安安靜靜地坐在銅鏡之前,手隨意地放在膝上,坐得很挺拔。
這分明活脫脫地就是第二個方皇后恍惚終于蓋棺定論。
一上完妝,屋里就漸漸從熱鬧喧闐慢慢地靜了下來,方皇后有點兒說不清楚心緒究竟如何,說甜很甜,說苦也很苦,像吃了糖蓮子里的蓮心,苦甜交雜,有一種把自個兒心尖尖上的肉剜下來的感覺。
嗩吶聲兒漸響,敲鑼打鼓得熱鬧,好像就在人耳朵邊兒上響。
德妃最先反應過來:“...王妃從宮里頭出嫁是給端王殿下體面!這下倒好!體面是有了,可沒人敢刁難新郎倌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