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宴當然是男人們湊在一塊兒,女人們湊在一塊兒地玩樂,男人們可以流觴曲水、作詩擺畫,女人們能做什么?打葉子牌、看戲、重中之重自然是說話兒。
這是行昭婚后頭一次出席做客,頭發挽得高高的,紅珊瑚珠兒串成一道手釧再在尾端墜了兩粒小珍珠,正好配南珠頭面,六皇子往前院去,臨行的時候只交代行昭一句話兒,“凡事不逞強,一招不行咱還有后招”,再輕輕撓了撓行昭手掌心,道貌岸然地招呼住剛下馬車的二皇子往前院走。
二皇子擠眉弄眼扭頭回望著行昭,還沒來得及開腔說話,就被自家六弟扯著往前走。
行昭滿頭冒汗,僵著脖子扭過頭去,正好瞅見了跟在二皇子身后的閔寄柔,笑著招了招手:“閔姐姐!”。
閔寄柔歪著頭笑朝她揮揮帕子,跟著就往這處走了過來,笑著回應:“得叫嫂嫂了!”又四下張望了問,“綏王妃到了嗎?聽門房說陳家人都到了。”
行昭笑著搖頭:“阿嫵沒看見綏王妃,四哥一向不喜好這些宴請,這次來與不來都還另說。姐...二嫂找綏王妃有事兒?”
那日山茶賞宴柔情攻勢為了拖住四皇子而叫出口的四哥,誰能料得到如今是正正經經得叫四哥了。
嫁了人之后,什么都在變,心態、情緒、生活作息,連最最基礎的人與人之間的稱謂都變了個面目全非。
“哦,也沒什么大事兒。”閔寄柔看起來像是松了口氣兒,像舊日一樣挽著行昭往里廊走。侍候領路的丫鬟們離得老遠。她還是習慣性地把聲音壓得低低的。“老四和綏王妃成親這么久,一直不算太和睦,往日瞧著陳氏的模樣總還覺得是個規規矩矩的深閨毓秀,哪曉得從嫁進綏王府之后就和老四不對付,老四本來身子不好,身子不好個性就有些奇怪,吃軟不吃硬一頭順毛驢,偏偏陳氏每回都逆毛捋上回老四想辦間煙火鋪子。陳氏偷偷讓人把囤來賣的火藥一把火全燒了。旁觀者親,當局者迷,德妃娘娘托我從中勸上一勸。”
行昭是知道四皇子一直對二皇子有不可喻的情感的。
出了段小衣一事后,四皇子更加沉默寡得過且過,可二皇子的話他還是全都聽得進去。
小兒女不和睦,德妃也急了。
陳媛在胞妹陳婼的壓制下,存在感一直不算太強,人被壓制久了,一旦爆發比山洪還狠和自家王爺找不痛快,行昭怎么看怎么覺得陳媛有點兒翻身做主人、無拘無束自暴自棄的意味在。
如果知道陳婼往后的日子過得還不如自個兒。陳媛大概是苦著一張臉,心里頭很解氣很歡喜吧?
人啊。就是這么奇怪。
行昭斂了斂目沒跟著搭話,閔寄柔輕輕婉婉地說了半天,話頭變得鄭重了些:“...你和老六去謝恩的事兒,全聽懋妃說了。你的請安,我還受不起,豫王更受不起。別因為這個就和豫王府有嫌隙。”
行昭笑起來,同樣很鄭重地點了點頭,輕聲說:“自然是不會的,二哥一向志不在此,好歹也是一塊兒長大的,別人不曉得阿嫵還能不曉得?”
閔家不想攪進這灘渾水里,信中侯在西北督軍時,方祈曾救過他兩回命,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報,救命之恩總不能以怨報德。可在宗族情理上,定京信中侯閔家分明又是個臨安侯賀家是通家之好,更甭提還有個女兒是豫王妃了。
兩邊都難辦,情面上圓滿了,理法上又不通了,左右為難,干脆獨善其身。
反正他們不去爭,至少不在明面上爭,沒必要鬧得個天翻地覆,人盡皆知的,閔家這么幾百年沒出個什么絕世英杰,可也沒有淪落到和如今的賀家一樣慘淡的局面,不功不過就算功,全都能歸結到閔家人喜歡凡事喜歡留條后路。
閔寄柔輕輕拍了拍行昭的手,長舒了口氣兒。
要是皇帝曉得自個兒一手力捧的接班人,和被他一手架起來的敵手勾肩搭背、喝酒劃拳,老皇帝會不會氣得當場吐血而亡?
兩妯娌說道了一路,到正廳的時候,正好聽見欣榮避在角口里訓人,隱隱約約聽見幾句,“今兒個人來得又多又雜,小娘子才多大?怎么就看不住了!但凡小娘子出了一點兒什么事兒,你們兩個鼻孔都不用出氣兒了!”
兩個鼻孔不出氣兒的只有死人。
是事涉欣榮的獨女吧?
欣榮余光瞥到兩個侄兒媳婦兒從長廊里頭過來了,又急匆匆地交代了仆從兩句,“趕緊去找啊!姑娘還能出到外院去不成?矮灌木叢里,畫亭里,畫舫里,哪兒都得找!”話音一落就迎了過來,眉眼焦灼地朝行昭抱怨,“...也不曉得像誰!她爹是個沉穩安分的,我自小就不是四周全跑的!越大越不懂事兒,頭快昂到天上去了!四五歲的小姑娘不曉得哪里來的這樣足的精神頭,一眨個眼睛,人影就不見了!丫鬟跟不住,婆子更跟不住,我都想找皇后娘娘討幾個得力的內侍來跟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