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不想早晨起來練操、蹲馬步”
眼前的小蘿卜頭紅著兩眼,眼淚汪汪地揪著婦人的衣角,漏了兩顆牙的嘴一癟,活像個憋屈的小老太太,終究忍不了,哇地一聲哭出來,“娘姑母家的阿舒哥哥都是天亮了才起床練功的爹還抽我屁股!還罵我小兔崽子!您還管不管了您若不管,阿秋就去找外公和姑母告狀去這日子阿秋真是沒法過了”
這小兔崽子哭得個涕泗橫流的,沒個正行。
揚名伯夫人羅氏極平靜地撣了撣裙裾上那道被小兔崽子拉皺的褶子,兩手一抬,便很熟練把兒子架起來,遞給了紅著一張臉立在廊口外的毛百戶,“上上回這小子在二門堵我,上回在正院門口堵我,這回有進步,都有法子溜到堂前來了是教他兵法了?”
毛百戶趕忙伸手接住,頗為羞愧地埋首點頭,“先讓黃毛拖住我,自己再從狗洞里鉆進來,再將自個兒的一只鞋扔在東跨院,然后再繞回來跑到正院怪我沒看好世子”
“毛大人也是沒想到這小兔崽子連你這樣的老江湖都能唬住罷了。”
羅氏笑著安撫毛百戶,轉了身,很是愉悅地和兒子互動,“你猜今兒晚上你爹回來,是會打你五個巴掌呢,還是八個?”
阿秋小郎君“哇”地一聲,哭得愈加撕心裂肺。
毛百戶嘴角一抽,這都什么爹媽啊
“行了。”
羅氏就著絲帕給兒子擦了擦臉,“你爹今兒不能打你。能動腦袋把毛百戶都騙過去。也算有長進。只一點牢記著吧。目標一錯,過程再對也沒用。”
阿秋一下子止了哭,淚眼朦朧地瞅著自家親娘,包子臉一鼓,隨即打了個哭嗝兒出來。
毛百戶抱著小郎君一走,羅氏身后婦人打扮的管事媽媽卻笑起來,湊在羅氏耳朵邊小聲道,“難怪老太爺說您愈發像了伯爺。嫁雞隨雞,老話兒沒錯。”
老太爺是已致仕的羅老太爺。
羅氏愣了愣,隨即也跟著笑起來。
這些年了,學他身上那個無賴樣兒倒是學了十成十。
歡宜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
“頂好的夫妻是相似的,將愛說的和寡的鐵定過不到一起去,愛吃的和鐵公雞放一起更是八輩子結下的仇敵。你說我也說,你笑我也笑,這才是好日子。”
好日子是什么?
好日子就是,在一塊的時間長了,我便成了你。
阿秋哭哭嚷嚷地說是要遞帖子進宮給姑母告黑狀。聲音那叫一個凄厲,余音慘慘不絕于耳。羅氏面容帶笑立于長廊之內,心里滿滿的,裝著的好和美好像快要溢出來了。
“你說,太太當時怎么就愿意將我嫁給他?”
羅氏笑著問,身后的仆從也笑卻沒答話,心里頭都知道這個問題哪里需要答案啊。
冥冥之中,本就自有天意。
壯實。
此乃羅大娘子羅宛荇見到賀行景頭一面時,從滿腦子漿糊中蹦出來的兩個字。
太壯實了。
此乃賀行景不經意間撩起袖子端起茶盅喝水時,露出一雙大手和突出青筋的精壯手腕時,在那燒得通紅的腦子里左旋右轉,唯一循環往復著的就這么四個字。
至于午膳吃了什么,聽戲聽了些什么,羅太太湊在她耳朵旁邊碎碎叨叨又念了些什么
她全都不知道。
整個人就踩在云端,走路膝蓋頭兒都打著軟。
到晚上,馬車“轱轆轱轆”地向前行,她和阿英坐在馬車上回羅府時,阿英小娘子在興致勃勃地規劃著將來,“等大姐嫁了賀家阿兄,咱們家就和侯爺是一家人了,到時候侯爺來教阿英騎馬射箭都是名正順的了哦哈哈哈哈哈!”
七八歲小娘子得意忘形地放聲大笑,笑聲悶在馬車里,繞啊繞,就在她耳朵旁邊繞,她簡直窘迫得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大姐你臉干嘛紅得像顆棗啊”
小阿英湊近過來,悄聲問。
羅大娘子眼波一橫,卻難得地報之以羞赧。
她的臉還在紅啊?
定京城清流世家羅氏的嫡長女真是恨不得把一張臉藏到袖子里頭去。
她都嫌棄自個兒丟人了!
說真的,她從來沒見過長得這么壯實的男人!
世間的男人不都應當和她的爹爹羅閣老一樣嗎?
著青色長衫,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坐是撩袍搭膝抬頜舒眉的斯文相,站是右腳在前手扶腰帶的肅穆樣。
偏偏今天這個男人,嗯,不對,小郎君不一樣,生得濃眉大眼,走路虎虎生風,腰桿挺得筆直,絲毫無文人之風骨,甚至連一點讀書人的模樣也沒有。
若說平西侯方祈不說話的時候還能帶上點兒儒將的氣度,那這位賀小郎君,當真是一瞅就明白這是在沙場上舔刀口討生活的
和爹、和哥哥們、和二叔、和世伯,和她在有限的閨閣時光里見到的那些男人們,都不一樣。
他喝茶是虎口大張開拿茶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