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乾隆揮手,徑直走到皇后讓開的主位上坐下,眼睛不自覺的往克善瞥去,見他面容平淡,不見為難之色,暗自滿意的點頭,轉而向站在下首的新月看去。
“話說到這一步,新月還不知此次奉詔進宮所為何事嗎?”乾隆伸手接過容嬤嬤奉上的茶水,啜飲一口,平平淡淡問道。
“新月知罪。”雖然帝王的語氣很平淡,但敏感的新月還是從他話中聽出了森冷的煞氣,腳脖子一軟,再次跪倒。
“哦?你所犯何罪?給朕說說。”乾隆放下茶杯,斜飛的濃眉挑高,正眼看向軟倒成一團的新月。
“奴才不該在孝期作樂。”新月咬唇,聲音顫抖著道。
“這就完了?”新月短短一句就住了嘴,帝后二人等候半晌不見下文,還是直性子的皇后首先繃不住,不可思議的追問道。
“是。”新月忐忑的輕應一聲,自始自終都不敢抬頭。
“哼!如此,克善身上的傷,從何而來?”乾隆重重拍擊桌面,對新月的回答不滿至極。
“啟稟皇上,克善只因將軍府中婢女為奴才生日準備歌舞就將她們盡數打殺,奴才之所以對他動手,也是想教育他何為慈悲為懷,何為得饒人處且饒人。再者,克善也打了奴才一巴掌,奴才是他的姐姐啊!”說到克善身上的傷,新月抬起頭來,眼里冒著兩簇火光,嘴里振振有詞的辯駁。
她自詡高貴善良,痛恨克善的冷血殘暴,她相信,如果皇上和皇后知道了真相,也會選擇站在她那一邊。
克善聽見新月的辯詞,亮如寒星的一雙眸子暗沉了一下,狹長的秀眉輕輕攏到一起。如果可以,他也不會選擇如此極端殘忍的手段,但為了保全將軍府和他們姐弟倆,他不得不如此。現在,罪魁禍首反而叱責他不仁,他覺得眼前這一幕真是諷刺的可以。
乾隆敏感的察覺到了少年周身降低的溫度,心里擔憂,抿唇,微瞇起森寒如萬丈深淵的雙眼,轉頭看向新月,目光化為冰霜雪劍盡數向她射去,“打的好!如你這般糊涂,不打不能使之清醒。古往今來,因孝期違制而抄家奪爵的世勛權貴不勝枚舉,看在你身為忠臣遺孤的份上,朕才免你不孝不悌重罪,那些被打殺的奴婢,說到底,也是代你受過,你有何面目拿她們大談‘仁慈’?你若是為她們不平,朕盡可以成全你們主仆之誼,送你下去陪她們。”
本還有許多更加血腥殘酷的威脅待要出口,但余光掃到身邊少年逐漸轉為蒼白透明的小臉,乾隆硬生生停下,冷哼一聲結束話頭。
克善雖然知道這是一個‘君主一定人生死’的□□時代,但是切身體會卻還是第一次。帝王渾身散發的強大威勢對他的心理產生了不小的影響。抿緊唇瓣,他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血色迅速從臉上褪去,第一次深刻認識到,自己做出的,向帝王臣服靠攏的決定是多么明智。若是稍有輕慢不臣之心,即使是貴為世子,也可以頃刻間被剝奪生命。
心性堅定的克善都受了帝王威勢不小的影響,更何況跪在下首被問罪的新月了。她直接承受著這浩然的王霸之氣,心里的恐懼達到了,渾身肌肉僵硬,竟是連一點聲音也沒辦法發出,只能緊緊咬住唇瓣忍耐,絲絲鮮血不斷從牙縫中流出,涕淚早已糊了滿臉,扯著白的紅的絲線垂下,滴落在殿內的金玉磚石上,染濕地面一片。
潔癖嚴重的克善看見這惡心的一幕,皺眉,嫌棄的撇開頭。
一直不忘照顧他情緒的乾隆瞥見少年轉頭的小動作,心里微動,誤以為他是見自己姐姐形容狼狽,心里惻然,不忍目睹。對少年的重情重義心疼的緊,再看向新月,便不自覺的收斂了大部分怒火。
“看這樣子,你也應該知罪了。那么,從今日起,你就在慈寧宮后殿佛堂禁足三月,三月中日日抄《孝經》百遍為死去的端王和福晉祈福。來人,將新月格格送去佛堂。”乾隆一揮手,招來兩個身材健碩的嬤嬤,拽起木楞中的新月,快速拖出了坤寧宮正殿。
“家姐無狀,請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克善怕她思慮過甚,壞了身體,想即刻前去佛堂探望開導,不知可否?”生怕新月這次被教訓的不夠深刻,日后在宮中生事,克善連忙站出來,半跪著請愿。
在將軍府他還能兜住一二,進了宮,他卻是擺不平了,對新月嚴厲告誡一番很有必要。想到這點,克善第一次為自己進宮的決定憂慮起來。若沒有這個姐姐,孤家寡人一個豈不更好?他止不住暗自怨念。
“恩,去吧。”乾隆深邃的眸子在瘦弱俊雅的少年身上流連一圈,終于點頭同意。
“謝皇上成全。”克善再次恭敬行禮,垂頭,半退著步步踏出正殿,而后轉身,不緊不慢的離去。
“皇后,你說,都是端王子嗣,為何差距如此之大?新月莽撞無知,連基本的孝悌都不懂;克善卻老成持重,溫文有禮。這兩人真不像親生姐弟啊!”帝王將少年無處不透著雅致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忍不住感慨道。
“呵~皇上,您有所不知,這兩人本就不是嫡親姐弟。新月是端王嫡女,身份貴重,從小驕縱慣了,不通禮儀很自然;克善是端王庶子,身份低賤,自幼謹小慎微,若禮數不周全,在端王府可就真沒立足之地了。”對端王府內院秘辛,皇后早在克善成為永d伴讀時就調查了個一清二楚。當時為克善卑微的出生,她還生了好大一場悶氣。
“哼!不管克善以前出身如何,他現在是朕看重的臣子,是日后的端郡王,誰能說他出身低賤?這話,皇后日后不可再提。”聽見‘低賤’二字被安在典則俊雅的少年身上,乾隆心里不知哪兒猛然升起一股暗火,灼燒著他的神經,面對皇后,語氣不自覺嚴厲起來。
“是,臣妾謹記。”面對帝王陡然間變的森寒刺骨的視線,皇后不由自主的屈膝表明態度。
“恩,日后克善就有勞皇后多加照拂。”對皇后慎重的表態很滿意,乾隆理所當然的囑咐一句,毫無留戀的轉身離開。
看著帝王匆匆離去的明黃色背影,皇后內心苦澀。對一個臣子,萬歲爺尚且能夠如此關心照顧,為何對我的小十二卻視而不見?難道本宮就讓您這么厭惡?厭惡到恨屋及烏?
“娘娘,您別多想了。只要將皇上交待的事辦的妥妥的,讓他滿意,總有一天,皇上會看見娘娘您的苦心的。”照顧了皇后幾十年,容嬤嬤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連忙上前安慰。
“本宮無事。嬤嬤你聽見了嗎?皇上對世子的出身諱莫如深,且金口玉,未來定會封世子做端郡王。小小年紀,開府即加封郡王,再過兩年,位列親王也不無可能。如此皇恩浩蕩,本宮的小十二有福了。”皇后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嘴角揚起一抹算計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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