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多事之秋,顏鳳青隱隱有所察覺到有什么事會發生,特地告訴秋鈴段斐,讓樓里的人這幾日不要隨處走動了,又讓紀韶盯緊了上海的出入關口。
上海里面的人出不了什么大事,怕就怕是外來的人。
但到底還是出事了。
顏鳳青平靜問道,“是什么?”
“是鴉片。”秋鈴垂著頭,有些不大敢看青姐的臉色。
鴉片這東西在很早的時候就被禁了,哪怕后面時局散亂,流通進來的也只是一小部分,而且都是在藥堂醫院這樣的地方登記在冊,能查得到來處,也能查得到去處的。
一處宅院里的某個房間,候著一些人聚在一起,臉色難看,但當看到走進來的人影后,立刻散開一條路出來,恭恭敬敬地低著頭,
顏鳳青解下了帶著冬雪寒意的外套,眸色微深,
“說說具體是怎么回事?”
段斐紅著眼,“天怡是被下了套,每次去收賬盯梢的茶館里,他喝的茶都被放了料,每次都放的不多,但時間一久,就上癮了。”
成天怡,聽起來是個有些女氣的名字,而實際上也長的眉清目秀,早年還在戲樓里學過幾年戲,后來因為年輕不想總待在樓里,就跟在段斐那邊外放出去盯梢。
顏鳳青記得很清楚,可以說,這里每一個人的名字年齡經歷,她都記得。
而那個還跟她學過唱幾句花旦的長相女氣的孩子,此時卻成了副鬼樣,四肢被浸了水的水牛皮繩綁在木板床上,卻還掙扎著叫道,“給我,給我……”
其他人有些不忍,甚至不敢看。
鴉片這東西,以他們現在的能力,想弄到并不難,但卻不能給,給了才是真正害了他。
顏鳳青脫下手套,微涼的手放在天怡的額頭上,聲音沉靜道,“天怡。”
天怡似乎還有點微弱的意識,認出了她的聲音,“青……青姐。”
他嘴角微扯,像是想笑,但渾身疼痛發麻的感覺卻又讓他忍不住整張臉扭曲了起來。
顏鳳青嘆了口氣,卻沒有再對天怡說話,而是起身吩咐下去,繼續這樣綁住他的手腳,每隔兩個時辰喂鹽水和糖水,若是稍微好點后喂米湯,除了看守的人再安排個大夫陪同。
段斐問道,“一直這么綁著?”
顏鳳青沉聲道,“直到他徹底戒掉為止。”
另外說了一句,“除了喂鹽水糖水之外的時間,嘴里塞根木梆子,防止他咬斷舌根。”
咬舌自盡是不可能的,但哪怕是戒掉了,也成了啞巴。
在看過了天怡后,顏鳳青沒有回到樓里,而是去了新月樓。這次是大量的鴉片流入上海,顯然是有人在背地里謀劃,而且針對的是上海的勢力,意圖將上海攪成一團渾水。
顏家樓因為低調,不顯眼,中招的人不多,而且發現及時。而其他勢力損失的更不少。
唐少辭和秦禹的臉色就很不好。
聽了顏鳳青的強行解癮的舉措后,兩人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唐少辭似是還有些猶疑,“只有這樣做嗎?”
他這邊中招的人中有一個是他的發小兄弟,實在有些不忍心,他也清楚發小的性子,絕不是能堅持下來,忍受這種痛苦的。而且若是少量每日養著,發小的家底也不是養不起。
顏鳳青冷冷道,“除了徹底戒掉,沒有第二個選擇。”
聽說還有一位大人物,除了手下的弟兄連自己也上了癮。
秦禹突然開了口,“若是戒不掉怎么辦?”
國外也是有戒掉鴉片癮的例子,但那畢竟是少數,而且沒人知道具體需要多久時間才能戒掉鴉片,一個月,還是一年。
顏鳳青語氣忽然柔和了下來,“若是熬不過去。”
“我會親自動手,清理門戶。”
秦禹和唐少辭都是一凜,
他們沒想到顏鳳青在這件事如此決絕,顏家樓人數不比其他勢力,但個個都極為出挑精悍,而且許多都是顏鳳青親手教養出來的,單看顏家樓的人在外面的做派,就知道感情不會一般。
唐少辭回去后就照樣親手將那位發小綁了起來,任他怎么叫罵,說什么樣絕情絕義的話。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但不知為何相信顏鳳青說的話是對的。
唐少辭還把他家里的鴉片都搜了出來,當著他的面全燒了。
當他難受得要死,一會怒吼道讓唐少辭給他鴉片,一會又哭求他開槍殺了他,甚至頭往椅子后背猛撞的時候,唐少辭才知道真的不能顧忌太多,四肢綁在木板床上,嘴里用木棒塞住,防止有任何自殺行為。
開始的時候,唐少辭心里也難受,但時間一長,他心也變硬了,他不會讓好兄弟沾上這種東西,也不會讓好兄弟大好的年紀就死了。
秦禹更加雷厲風行,殺伐果斷,不僅把那些染上鴉片癮的弟兄綁了起來逼著他們戒掉,而且一旦出現有人逃跑或者有其他人不忍心私自給鴉片。
他就當著幫派兄弟們的面,親手開槍殺了。
他只給兩個選擇,一是死,二是戒掉鴉片。
在迅速穩定手下的人后,唐少辭和秦禹很快又看向了外面,上海的局勢與他們的利益息息相關,不可能置身事外。兩人一明一暗,一個代表官方的勢力,一個是代表江湖的勢力。
雖然有所預料但還是感到驚訝的是,顏鳳青。
而且還是她親自出手加入這次肅清整頓之中,和秦禹唐少辭在上海布下天羅地網,讓人有來無回。
顏鳳青停了戲樓的生意,既是安撫人心,也是親自出手,敢動她的人,就應該有接受她報復的準備。
短短一個月,就連普通人也感覺到上海似乎處于一個漩渦中,每天都能聞到血腥味,上海的大部分勢力迅速洗牌。
那位本人染上鴉片的大佬,自認沒有戒除的勇氣,甚至還和背后將鴉片流通進上海的人勾搭成奸,最后也在這場洗滌整頓中死了。他的勢力被秦禹和其他站隊正確的幫派所瓜分。
而背后謀劃的果然是覬覦上海的外國勢力,上海太繁華了,多的是人想分杯羹,上海的本地勢力根深蒂固,一時難以攻破,于是就有了鴉片,只要利用得當,足以使本來涇渭分明的勢力混亂不堪,他們也好借此機會渾水摸魚。
然而上海的勢力反應的雖然不快,但整頓反擊的手段卻足夠狠,除了在本地抓到的禍首,秦禹秦七爺甚至追到了國外去,硬是把那點勾連的尾巴也剁了。
至于在本地抓到的那幫人,還叫囂著要找大使館,尋求法律還有律師保護,直接活埋在了地里,那么深,哪怕領事館的人申訴,也保證他們絕對找不到一塊骨頭。
這場被江湖稱為上海鴉片案很快落下帷幕。
秦七爺秦禹在國外追蹤時受了點傷,回來后就一直靜養著,但也沒有多大事,只是少出現在人前了。
唐少辭回了一趟西省,他發小的家里對他的行為有些怨,因為他們讓人去接,唐少辭都扣著不放,但沒想到唐督軍卻是很欣賞三兒子在上海的行為。
等到他退位時,就將督軍的繼承人選定下了,是唐少辭。
顏鳳青繼續開著戲樓,做她的一代名伶。
番外——后事
秋鈴有一天整理戲迷送來的禮物,好些都是各地的珍寶稀品,顏鳳青向來是不在意的,直接交給秋鈴處置了,所以一般秋鈴都會先挑挑揀揀,比較的好的東西想著,哪些可以用,哪些可以當青姐房里的擺設。
忽然發現其中有一盒琉璃象牙麻將,正巧被過來串門的顧宛宛看見了,眼睛便亮了,這么好看的麻將,還有上面精致的花樣,只怕普天之下,都難找到一模一樣吧,看著她都有些手癢。
抬頭就興沖沖道,“不如我們打幾圈吧。”
然后就看到秋鈴臉色有些僵硬,那時紀韶和段斐都在,聽見這話都不約而同看了過來。
被這么盯著的顧宛宛眨了眨眼,“我的話有什么奇怪的嗎?”
紀韶放下算盤,“也不是不可以。”
段斐面露深沉道,“也對,又不是和青姐打。”
正好四個人足夠成一圈,顧宛宛想起他們之前的話,不由得好奇道,“你們之前和青姐打過麻將啊。”
總是很難想象那個畫面,
紀韶簡潔二字道,“打過。”
麻將這東西在上海幾乎有點錢的家里都會玩,所以也曾經在顏家樓里風靡過,雖然不敢賭錢,但樓里許多人都挺喜歡的,能打上一天。
后來某次被顏鳳青撞見了,他們那時年輕心虛,還以為青姐會生氣,誰知顏鳳青卻道,“陪我打幾圈吧。”
顧宛宛好奇著后續,“之后呢。”
三人都露出了不堪回首的神情,紀韶幽幽道,“我們輸了,輸的很慘。”
秋鈴冷靜道,“沒有賭注,但我們之后兩年都沒有再碰過麻將,或者說任何賭博。”
顧宛宛仍懵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