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十九章胎化易形||
夜色昏黑,朔風怒吼,鵝毛大雪狂亂飛舞。
暗紫色的彤云滾滾翻騰,黑壓壓地蓋在終南山頂,時而亮起一道閃電,將陰森的山谷照得雪亮。
幾只寒鳥呀呀悲啼,黑影寥落,從一片荒涼的亂墳崗參差掠過,朝著半山洶洶起伏的林海飛去。
“咝咝!”雪地上,一條銀環蛇昂首盤蜷,長信噴吐,朝著空中警戒地張望,兇睛碧光幽然。
眼見四周并無異常,銀蛇倏地飛彈而出,蜿蜿蜒蜒,朝著一個墳頭急速游去。
那墳頭積著厚厚的白雪,乍一看并無絲毫特異之處,但仔細探察,透過漫天風雪,可以隱約瞧見一絲絲白汽從墳頂繚繞升空。幾株干枯的墳草隨其節奏起伏搖曳,忽而急促,忽而舒緩,頗為詭異。
銀環蛇繞著墓碑徐徐纏繞,突然張口吐信,“呼!”一道藍光火箭一閃即沒。
只聽格啦啦一陣輕響,墓碑下方雪地頓時裂開一條細縫,紅光吞吐。
白光一閃,銀環蛇化為一縷淡淡的輕煙薄霧,鉆入洞隙,瞬間消失不見。
雪花飛舞,很快又將縫隙嚴實覆蓋,了無痕跡。
那縷“輕煙”沿著裂縫,滲入了地底墓室,在一具黑黝黝的石棺外繚繞了片刻,又從棺蓋細縫鉆入了石棺之中。
石棺內豁然開朗,一條幽深地道曲折通向地底。
下方紅光閃耀,熱氣霧靄似的撲面翻騰,朦朦朧朧,什么也瞧不見。
那縷“輕煙”晃晃悠悠地朝下飄去,繞過一個彎兒,迎面是一個黑石拱門,雙門緊閉。
一個綠衣女子和一個青衣少年提劍鎮守在拱門兩側,瞥見“輕煙”,臉色微微一變,還不及反應,“輕煙”忽然光芒怒放,吐出蒙蒙藍霧。
兩人頓時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七竅流血,周身青紫腫脹,頃刻魂飛魄散。
“輕煙”無聲無息地從門縫間鉆過,迂回折轉,向下飄去。
它掠過了一級又一級臺階,穿過了一道又一道拱門,所過之處,守衛男女無不斃命。
穿過長長的石廊,到達地底最深處。那是個巨大的地宮,燈火如晝,金碧輝煌,比大內皇宮還要豪奢華麗。
“輕煙”循著絲縷紅光朝前飛去,在一個大殿前停住。
大殿雄麗巍峨,渾然一體,竟像是以金屬澆鑄而成。四周沒有一個窗戶,銅門被八重金鎖緊緊閉攏,連一絲縫隙也瞧不見。獸頭門環上懸著兩個紫金鈴,幻光流麗,叮當脆響。
門口石階上,鎮守著九只銀鱗狻猊,或蹲或走,虎視眈眈,涎水沿著獠牙不住滴落,時而咆哮怒吼。
殿前玉石高臺上,團團盤坐了四男四女,凝神捏訣,綠衣飄飄,結成兩儀八卦劍陣,八柄長劍在上空呼呼飛轉,光焰吞吐不定。
四周稍有異動,眾劍立即齊齊轉向直指。劍氣滔滔凌厲,銳不可擋。
“輕煙”繚繞飛舞,徐徐貼伏在地,伺機而動。
“再過幾個時辰就大功告成了,大家萬萬不可麻痹大意。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誰也擔待不起。”坐在坤位的絕色女子秋波流轉,柔聲道。
她的聲音清甜慵懶,合著那妖媚而又天真的神情,更讓人意動神搖,心跳加速。
一個臉如冠玉的年青男子坐在乾位,微笑道:“蕭嗣主放心,這地宮比黃泉還要隱秘,又是以玄冰鐵鑄造而成,固若金湯。他們就算想破了腦袋,也找不著這里……”
那絕色美人淺淺一笑:“李師兄,你也忒小瞧普天下的修真啦。他們既能追蹤到奴家的晴雪館,未必就不能找到這里。”
年青男子揚眉笑道:“蕭嗣主又何必長他人志氣?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就算他們真能尋到這里,最多也只剩下楚公子的一堆焦骨讓他們啃啃啦。那時軒轅六寶已在我們手上,生米已成熟飯,他們又能如何?”
眾人紛紛面露微笑,又是興奮又是得意,幾個女子忍不住咯咯笑道:“不錯,等到師尊服了老牛鼻子和楚天帝的元嬰金丹,又有軒轅六寶相助,神門各派還敢不俯首稱臣?唉,只可惜了楚舉子一個俊俏郎君。”
那絕色美人秋波一轉,笑吟吟地瞟向大殿,清澈無邪的妙目中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自然便是和翩翩并列天仙門三大嗣主的蕭晚晴。
那年青男子則是紫微門北極四真中的黑殺真君李元照。
兩人都是魔門年青一輩中聲名昭著的真仙級高手,因此被各自師尊授命領銜兩大劍陣,鎮守此處。
今夜,蕭太真和李玄收了楚易之后,不知魔門各派緣何聽到了風聲,南極逍遙大帝、金母門妖女等魁首紛紛趕來,想要分一勺羹。
蕭太真二人自然不情愿將辛辛苦苦得到的法寶拱手相讓,于是將楚易神不知鬼不覺地藏入這終南山底的秘密地宮,交由蕭晚晴、李元照等得意門徒看衛,全力燒煉金丹;自己則留在長安與魔門各派周旋。
與此同時,大殿內密不透風,熱浪逼人,猶如蒸籠烤爐一般。
殿心正中放著天地洪爐,姹紫嫣紅,光芒奪目,爐蓋上封了四道龍鱗神符。
四周盤坐著九個綠衣女子,臉色通紅,香汗淋漓,衣裳早已濕透,緊緊地貼在肌膚上,玲瓏曲線一覽無余。
她們來不及擦拭汗珠,只顧將紫火冰晶不斷地拋入天地洪爐,全力揮動著扇子。每丟一塊晶石,爐中火焰便沖天高竄,在扇子扇動下,藍色火舌發狂地搖曳,燒舔著熾紫的銅爐。
爐內,楚易團團亂轉,護體綠光越來越微弱暗淡,雙眼緊閉,七竅滲出道道血絲,通紅的皮膚鱗傷遍布,結了一層淡白色的細鹽,渾身白汽嘶嘶蒸騰,仿佛要熔化開來。
他口干舌燥,周身經脈、骨骼火燒火燎,喉嚨里直欲冒出煙來。頭腦昏昏沉沉,恍惚中,想到自己一天之內竟兩度受困于天地洪爐,經脈俱斷,命不久長,心里絕望悲怒之余,又覺得說不出的滑稽凄苦。
丹田內,李楚二人兀自叫罵不絕,聲音卻越來越嘶啞虛弱。
但任他們如何叱呵辱罵,蕭太真、李玄等人也不出現,那九個天仙派妖女更充耳不聞,只是不住地煽風燃火。
天地洪爐原是道門第一法寶,熔兵煉藥,無所不能。此時又有火性至烈的紫火冰晶作為燃料,爐火之猛烈,就算是北海玄冰鐵也燒成了鐵水鋼漿,何況是血肉之軀?
昨夜,仗著李楚二人強沛的元神、兩**寶,以及體內滔滔不絕的真氣,楚易才能在火爐中苦苦強撐,安然無恙。
但此刻,道門兩大散仙元神重創,楚易經脈、筋骨俱斷,護體真氣難以輸轉調集,最多再熬四五個時辰,他這一身鋼筋銅骨必被燒成焦炭。而李楚二人的元嬰也必被煉成金丹。
楚易神識漸轉混沌,就連那徹骨錐心的疼痛也漸漸感覺不到了。迷糊中,腦海里晃過晏小仙的如花笑靨,心中又是悲怒苦楚,又是甜蜜凄涼,忖想:“這一回我真要死啦!老天啊老天,你萬萬保佑仙妹逃出生天,不必當真與我同生共死……”
李芝儀又罵了片刻,眼看真氣難以為繼,漸漸絕望,慘然笑道:“老妖怪,看來道爺命中注定要和你妖魔一起死在這神爐里啦。嘿嘿,想不到我李芝儀煉了一輩子的金丹,最后竟反被妖魔煉成丹丸,真他***不甘心哪!”
楚狂歌素來囂狂不羈,憤世嫉俗,聽到這句話,頓時怒火上沖,啞聲狂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寡人的命運向來攥在自己手里,哪有賊老天做主的份兒?賊老天要我往東,寡人偏偏往西。嘿嘿,想要我死,哪有那么容易?”
李芝儀一怔,狂性大發,哈哈笑道:“不錯!去他***狗屁命運!這賊老天既不長眼,要他還有屁用?”
他原就是豪放曠達的性子,幾日來歷經變故,眼看著妖魔當道,奸佞橫行,而素來行俠仗義、勸善度人的道門仙俠反倒橫遭慘禍,心中憤懣已達極點,對素來敬奉的蒼天上神也不由產生了遷怒之心。
此刻聽楚狂歌張口閉口“賊老天”,不由心中大快,戚戚相應。
楚易迷迷糊糊中聽到這些話,心中一震,頓時清醒了幾分。反反覆覆默念著“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覺得一股豪情直沖頭頂,燒得他臉頰發燙,渾身燒灼的劇痛竟似消減了大半,忍不住大聲喝彩道:“兩位前輩說得好!蒼天無道,替天行之!即便要死,咱們也要死個痛痛快快、轟轟烈烈!”
楚狂歌狂笑道:“妙極妙極!書呆子,牛鼻子,咱們今日就攜手同心,和這賊老天斗個昏天黑地!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出乎這賊老天的意料之外!”
三人心中悲怒激昂,齊聲大笑,震得銅爐紅光亂顫。
那九個天仙派妖女耳中雖然塞了陰陽蠶絲,仍是覺得一陣氣血翻涌,暗暗心驚,當下不斷拋入紫火冰晶,加猛火力。
火光亂舞,哧哧輕響,楚易護體綠光又萎縮了幾分,雙腿一陣燒灼劇痛,焦臭刺鼻,三人的笑聲頓時隨之一顫。
楚狂歌狂笑道:“牛鼻子,橫豎都是一死,絕不能遂了這賊老天的心意。與其被煉成元嬰金丹,成為仇人的腹中物,倒不如將你我元嬰胎化易形,投寄到這小子身上……”
“胎化易形?”李芝儀大震失聲,笑聲頓止。突然明白這狂人所說的“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出乎這賊老天的意料之外”是什么意思了!
胎化易形是天罡三十六法中至為兇險奇詭的嫁衣法術,是指散仙級以上的修真甲,將自己元嬰凝煉成元嬰金胎,脫體離竅,投入修真乙體內的識海,與其神識相融相化。
一旦神識相融,甲的元嬰即魂銷湮滅,永遠也不會再有**的神識;而乙的神識乃至形體都會受甲的影響,發生重大變化。
從某種意義上說,乙也不再是從前的自己,而成了原先甲乙兩人的混合體。
但修真的本意就在于逃避死亡,追求永生。普天下的修真哪一個不是苦苦修練元神,以期飛升成仙?
又有誰會愿意將辛苦修練成散仙的元嬰白白送給旁人,而自己卻因此煙消云散?
正因如此,胎化易形**雖然并不繁復,卻被視為比移神化氣**等嫁衣法術更加瘋狂詭奇的自殺法術。
千百年來,除了創立此法的顛道人,只怕楚狂歌是第一個想到要施展這種法術的修真了。
饒是李芝儀膽大妄為,一時也不由駭然震愕,說不出話來。
剎那間他心中閃過了萬千念頭,忖想:“老妖怪說得沒錯兒,這書呆子已被我們打通為散仙金身,如果再得了我們二人的元嬰金胎,脫胎換骨,說不定還真能逃出神爐,扭轉乾坤……”
但想到自己從此之后再也沒有任何感覺、意識……心中一顫,驀地感到一陣難以形容的森寒恐懼,思緒竟變得一片空白。
楚易雖然不知其中兇險奧妙,但從李芝儀的驚呼與沉吟不決中,也猜到此事非同小可,心中驟然緊張起來。
楚狂歌嘿然冷笑道:“怎么?牛鼻子你怕了嗎?也是,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你們這些虛偽膽小的道門修真?既然你沒這膽子,那寡人就自己來好了……”
李芝儀怒道:“怕你奶奶個頭!天下有什么事是道爺我不敢做的?”
被楚狂歌這般一激,李芝儀熱血如沸,又想:“罷了罷了,倘若被煉成元嬰金丹,一樣是神魂湮滅。伸頭縮頭都是一刀,與其束手待斃,便宜了這些妖魔,倒不如自己來個痛快!再說,只要能斬滅這些妖魔,平定大劫,我就算神魂蕩滅,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此處,心中蒼涼悲郁,一股洶洶激涌的壯烈豪情頓時蓋過了恐懼。當下再不猶豫,縱聲怒笑道:“老妖怪,要投胎就趕早,再不抓緊時間,這小子就要被燒成焦骨了!”
楚狂歌哈哈狂笑道:“天地一洪爐,同銷萬古愁。牛鼻子,從今往后,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這小子也不再是從前的書呆子了!”
楚易心中大凜,正想問個究竟,只聽兩人齊聲叱道:“元嬰結胎,水火交濟。七魂歸魄,九息服氣。攝!”
“轟!”
楚易腦中好像有萬千個焦雷齊齊炸響,眼前金光亂舞,劇痛如裂,丹田內翻江倒海,腸子似乎全絞到了一起,疼得他連氣也喘不過來。
忍痛低頭望去,只見肚內光芒大作,臟腑、骨骼歷歷透明,乾坤元罡壺套著太乙元真鼎,雙雙逆向飛旋,氣浪交迸,姹紫嫣紅的光漪層層蕩漾。
絢光正中,兩顆銀丸似的元神氣丹團團飛轉,從太乙元真鼎內一寸寸地向上浮升。
漸漸地,那兩團氣光竟各自凝化為一寸大小的嬰胎,低頭盤坐,兩兩對旋,閃耀著迷離的光暈。
“難道這就是兩位前輩的散仙元嬰嗎?”楚易又驚又奇,屏住呼吸,雙眼眨也不眨地緊盯不放,一時間,就連那熾烈的痛楚也感覺不到了。
兩個元嬰金胎飛升到了寶鼎外沿,沉浮跌宕,再難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