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又下雪啦。”蕭晚晴掀起卷簾,窗外,鵝毛大雪無聲無息地飄卷著,被狂風一吹,繽紛亂舞,撲面而來,一朵朵落在臉上,化成晶瑩的水滴,滑過頸脖,清涼直沁心脾。夜色朦朧,放眼望去,梅湖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天地。四周點綴著無數橘紅的燈光,給這寒冷的夜晚平添了幾分暖意。側耳聆聽,隱隱可以聽見歡歌笑語,似有似無。南邊兒遠遠地傳來幾聲的尖銳的炸響,幾朵煙花破空飛起,彩菊似的炸散開來。接著爆竹轟鳴,煙火縱橫呼嘯,將漫天雪花映照得幻麗萬端。
蕭晚晴放下卷簾,嫣然一笑,道:“瞧那方向,象是北曲諸樓。今年過年這般熱鬧,歌舞升平,可真多虧了我們齊王啦。”晏小仙淺淺地啜了一口酒,笑道:“可不是么?今夜宜春院里,又不知有多少達官顯貴正眼巴巴地盼著齊王大駕光臨呢。不過大家再也見不著那位郭祭酒的身影啦!”前幾日,獄中的郭若墨聽說楚易平定李木甫的叛亂,只道抓著了救命稻草,急忙咬破手指,連夜血書了一篇《大唐齊王赤心護圣除魔降妖賦》,歌功頌德,極盡肉麻吹捧之能事。不料楚易看得怒從心頭起,雞皮遍體生,又將他罪加一等,發配北疆充軍,正好應了他賦文的一句話:“大風起兮云飛揚,今得猛士兮守四方,壯哉!”此刻被晏小仙這么一提,楚易不由莞爾,差點將口中的酒噴了出來,哈哈笑道:“今年春寒料峭,瑞雪連天,也不知這位郭猛士戍守邊疆,吃不吃得消?”晏小仙笑道:“大哥放心,憑這位郭猛士的三寸不爛之舌,現在何需頂風冒雪地站崗放哨?多半正大施‘馬屁神功’,將那位北疆節度使寧福海大人拍得心花怒放,一起把酒歡呢。”楚易一拍大腿,嘆道:“不錯,本王失策!應當將郭猛士發配天山,那么他現在就可以立即和回鶻軍浴血相戰,馬革裹尸,提攜玉龍為君死了。”三人又是一陣大笑。燭火搖曳,酒光閃爍,照耀得二女笑厴越發妖艷動人。
樓湖小筑內,爐火熊熊,暖意融融;窗外雪花飛舞,煙火怒綻,象是一個朦朧而幻麗的美夢。喝了幾杯黃醅酒,晏小仙臉上紅暈泛起,更添俏麗,笑吟吟地道:“大哥,現在官場已經搞定,一步自然就是道佛各門了。不知你有什么計劃?”楚易眉頭一皺,道:“道佛諸派素來各立山頭,互不買帳,眼下仙佛大會在即,彼此間的敵意必定更重了。況且,他們對我這齊王又是陽奉陰違,表里不一,要想捏合這一盤散沙,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蕭晚晴點頭道:“不錯。這次道佛諸派雖然合作滅了天師道,但依晴兒看來,那也不過是情勢所逼,利益使然,未必就真心實意。”秋波流轉,凝視著楚易,柔聲道:“楚郎,師尊當日說得沒錯兒,要想團結道佛各派,就需得獲得大悲方丈、虞夫人、顧鯨仙這些人的支持。否則單以朝庭的影響力,只怕適得其反。”楚易沉吟道:“晴兒是讓我盡快拜會大悲方丈、虞夫人、上清顧鯨仙等人,將來龍去脈坦誠相等嗎?”不可!“蕭晚晴微微一笑,搖頭道:”楚郎,眼下情勢微妙,風聲鶴唳。你空口無憑,他們為什么要相信你?換了是我,也會認定你這‘秦皇轉世’找上門來,多半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故意設套讓道佛與魔門火并,好坐收漁利呢。“楚易一凜,深以為然。短短幾日內,他假扮的‘秦皇轉世’接連大戰魔門、道佛群雄,從容逃逸,早已鬧得天下皆知。眼下軒轅五寶、太古五族神兵都在他身上,即使他自稱自己是楚易,并未被秦皇附體,又有誰會輕易相信?
晏小仙嘆道:“蕭姐姐說得是,假亦真來真亦假,看來這回咱們是弄假成真,百辯莫清啦。”眼波一轉,抿嘴笑道:“況且人心隔肚皮,這些所謂的正派宗師,不少都是外表道貌岸然,內心狠毒齷鹺。即便他們真的相信大哥,焉知他們不會像張思道一樣,被軒轅六寶迷住心空,昧心陷害你么?”楚易心中又是一震,這十幾日以來,他飽經變故,看慣了人心險惡,晏小仙的擔憂倒也不是杞人憂天。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無論道佛,還是魔門,都將這“秦皇轉世”視如一大敵,必欲除之而后快。即便他表明了身份,難保這些人就什因此網開一面。當下苦笑道:“晴兒叫我爭取大悲方丈等人的支持,又不讓我前去拜會,這可難為我啦。”“拜會自當拜會,但常道‘開門不納無禮客’。人家好歹是道佛宗師,楚郎這般空手上門,豈不是太過失禮么?”蕭晚晴頓了頓,嫣然一笑,柔聲道:“楚郎,你不是一直想著救唐仙子和張真人么?現在便是最佳時機啦!”“晴兒是說……”楚易眼前一亮,頓時明白其意。晏小仙拍手笑道:“不錯!虞老太太一向將唐仙子視作掌上明珠,就連青城顧鯨仙也對她疼愛有加。大哥若能將她救出,借她之口說出魔門陰謀,洗清冤屈,上清派可真要將大哥當作元始天尊供奉啦!”蕭晚晴道:“大悲方丈雖然寬厚仁慈,與世無爭,但被人從眼皮底下殺死太子、伍妃、劫走紫薇真人,總難免臉上無光。若不是楚郎及時拆穿李老賊,平定了這場叛亂,慈恩寺這次早已大禍臨頭啦。”頓了頓,笑道:“楚郎再將張真人生龍活虎地交還給他,慈恩寺上上下下更要將楚郎當作活菩薩,燒香頌拜了。活菩薩說什么話,他們還不聽么?”楚易精神大振,哈哈笑道:“妙極妙極!不過這神仙、菩薩不作也沒什么,只要道佛各門真能乖乖地聽本王的話,齊心協力滅了魔門,大功就算告成了了一半,我也再不必費心假扮這勞什子的齊王了……”雙臂一展,將二女左右擁抱住,笑道:“那時沒了后顧之憂,夫君我只需用‘軒轅星圖’找出剩下的北斗神兵,就能封印四靈二十八宿,消弭大劫,和我兩位娘子一起修煉《軒轅仙經》,飛升天庭,過逍遙快活的神仙日子去啦……”晏小仙撲哧一笑,從他懷中鉆了出來:“大哥,你想得倒美。唐仙子倒也罷了,張真人可沒那么容易救啦……”“不錯。”蕭晚晴雙眼水汪汪地凝神著楚易,泛起淡淡的捉狹之意,笑道:“‘三洞女冠觀’乃是龍潭虎穴,楚郎每次前去,都要精疲力竭地回來。這次再度營救張真人,不知道能否全身而退?”楚易臉上一陣燒燙,只裝作沒有聽見,心中酸甜苦辣,五味交雜。
“三洞女裝觀”座落在醴泉坊西南隅,與齊王府一東一西,相隔甚遠。和那被翼火蛇燒毀的“仙宜女冠觀”一樣,都是由舊時王孫府第改建而來,富麗豪奢,不少皇室女子均在此出家修道。“仙宜女冠觀”重建期間,為避人耳目,李思思不愿長留在齊王府,主動奏請皇帝,暫時移居到了“三洞女冠觀”中。不必與李思思朝夕相處,楚易頓時輕松了許多,無須再擔心被看穿西洋鏡。但為了不引起她的疑心,這幾天夜晨,楚易不得不抽空溜入三洞女冠觀,與她纏綿歡好,同時尋機探聽口風,救活張宿。起初楚易還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床第間露出什么破綻,好在蕭晚晴對李玄的喜好特長知之甚透,楚易經她盡心傳授,再加上自身已將《**真經》運用得純熟自如,倒也滴水不漏。
李思思溫柔時似水,狂野時如火,又帶著一種云霧般化不開、吹不散的淡淡哀愁,比起蕭、晏二女,別有一番難以喻的**滋味。蒙楚狂歌所賜,此時的楚易乃是個多情博愛的風流種子,烈火干柴,難免有些假戲真做,樂在其中。幾次歡好之后,與她之間也越來越水乳交融,情愫暗生。而李思思又對李玄癡心不悔,情深似海,讓原本就憐香惜玉的楚易又是感嘆又是憐憫,更加難以割舍。這一邊,李思思三番五次催他煉化蘇瓔瓔的元神,用“血親元神感應**”張開張宿封閉的識海,追問出玉衡劍的下落。而另一邊,蕭、垵二女又讓他索性伺機殺了李思思,救出張真人……楚易進退維谷,投鼠忌器,想不出兩全之策,又下不了決斷之心,頗為頭疼。雖然設法百般拖延,但也曉得終究不是解決之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無論如何,今夜必須作個了結。想到此處,楚易猛地仰頭將懷中美酒一飲而盡,起身笑道:“兩位娘子,溫好酒菜,等夫君帶回兩位貴賓,再一起狂歌痛飲!”
夜色茫茫,四處銀裝素裹。街道上積著厚厚的白雪,寂寥無人,偶爾瞥見幾道淺淺的車轍蹄印,很快便被紛紛揚揚的雪花掩蓋。“啊………吁!”一聲高亢的驢鳴劃破寂靜,街角拐彎處忽然沖出一只黑毛驢,撒歡似人狂奔電乳,空過大街,朝?北曲疾沖而去,身后雪沫飛揚,如白浪滾滾。楚易騎乘其上,被巔得東倒西歪,骨架仿佛要散將開來,哈哈笑道:“麒麟兒慢些走!若被金吾衛撞見,少不得罰你拉上十天半個月的磨。”毛驢昂首睥睨,噴鼻長嘶,似乎極為不屑,跑得反倒越發快了。驢憑主貴,自從進了齊王府后,它便意氣風發,趾高氣揚,自覺身份與眾不同,處處高人一等,別說金吾衛,就算是六部尚書也不大放在眼里了。好不容易出來溜達一趟,端的是“春風得意驢蹄急,一夜看盡長安花”。楚易又好氣又好笑,念及它重獲自由沒多久,興奮勁兒猶在,只好由它去了。聽著它得意洋洋地歡嘶怪吼,心底涌起一種熟悉面溫馨的感覺,仿佛剎那間又變回了從前的自己,被這頑皮而倔強的毛驢弄得束手無策。看著這毛驢,忽然又無端地想起母親來。也不知此時此刻,她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又在油燈下為自己織補寒衣呢?或者還是在燒香祈禱,祝愿他考上狀元?楚易的鼻子忽地一酸,祖母陡然模糊了,這些日子出生入死,少有想起母親的時候,此時偶一念及,思念竟如決堤之水,洶涌奔瀉,難以遏止。他收斂心神,暗想:“娘親,等孩兒救出唐仙子和張真人,滅了這些妖魔,就立即帶上媳婦回去看您。”一念及此,心底倏地涌起熱火似的渴切,恨不得立即插翅飛到宜春院和三洞女冠去,當下猛地一夾毛驢肚腹,叫道:“麒麟兒,快走快走!”毛驢歡嘶一聲,快如離弦之箭,冒雪疾馳,很快便到了平康里。
遠遠地便瞧見前燈火通明,彤光吞吐,映山紅了半邊天,喧嘩聲越來越清晰可聞。空過北里坊門,兩側彩樓華屋,棟宇相連,大紅燈籠隨風搖曳;耳中盡是歡歌笑語,絲竹鼓樂……就像是從冰天雪地陡然進入了另一個熱鬧繽紛的世界。守衛的眾兵士瞧見楚易騎著黑驢奔入,臉上都露出錯愕驚訝的神情,但不敢多問,紛紛行禮開道。宜春院門前中庭早已停了許多車馬,聽見黑驢威風凜凜的嘯吼,眾馬紛紛驚嘶繞走,避讓開來。楚易翻身下驢,將韁繩交給龜奴,大步流星地走入樓中。樓里燈火如晝,妖姬翩翩回旋,載歌載舞。滿座公卿正自觥籌交錯,縱情聲色,喧鬧非凡。聽見齊王駕到,歌舞立止,眾人紛紛起身歡呼,一個矮胖如冬瓜的王公拊掌大笑道:“各位,讓我說中了不是!早知道齊王不會這么快拋下我們,必定會去而復返。說我猜錯的,快快自己罰酒吧!”“去而復返?”楚易驀地一凜,隱隱之中涌起不祥的預感。眾人圍將上來,七嘴八舌地笑道:“妙極妙極!齊既然又回來了,咱們今天就徹夜歡宴,不醉不休!”此時,丁六娘裊裊娜娜地走了出來,暼見楚易,妙目中閃過驚詫之色,笑道:“咦,齊王怎地又回來啦?是了!齊王這幾天里日理萬機,太也操勞。治國這道,原本就是一張一弛,如今天下太平,王爺也得好好放松放松,與民同慶才是。”楚易更感不妙,心中寒意大增,隨口敷衍了幾句,將她帶到后廳密室,劈頭問道:“六娘,唐仙子呢?還關在合歡殿中么?”“唐仙子?”六娘奇道:“師尊方才不是剛將她提走么?”“什么?”楚易心頭大凜,仿佛被人當頭澆了一桶冰水,整條脊椎涼浸浸的全是冷汗。果然有人喬化成李玄,搶先他一步!他來不及細想,沉聲問道:“那人走了多久了?可曾說過要帶唐仙子去哪里么?”丁六娘聽他口氣,立知不妙,啊一聲,臉色霎時間變得雪白,顫聲道:“他,他走了約有一刻鐘了,只說要拿唐仙子去換幾樣寶貝。徒兒當他是師尊,所以也不敢細問……”又是驚懼又是悔恨,膝下一軟,跪倒在地,叩首顫聲道:“徒兒有眼無珠,罪該萬死,竟沒認出他是假冒的。但他……但他音容舉止實在和師尊一模一樣,對我們又全都了如指掌,所以……所以徒兒一時不察,請師尊懲處發落!”楚易又驚又怒,腦中霎時間閃過萬千疑問:“這人是誰,為何要冒充李玄?何以對紫薇門如此知根知底?他帶了唐仙子要去哪里?究竟還有什么陰謀算計?”心亂如麻,一時間找不著半點頭緒,扶起六娘,沉聲道:“此人有備而來,后頭必定有極兇險的奸謀。你速速傳命下去,將半個時辰內,方圓十里的情報全部匯整過來,一個也不能少,越快越好!”丁六娘見他毫不怪罪自己,松了口長氣,匆匆領命而去。楚易又傳令將今夜值班的金吾衛將軍召來,讓他火速整理出京城內的一切動向,即時匯報,如果瞧見可疑人物,一概攔截拘審。過不片刻,紫薇門妖女和金吾衛幾乎同時送來情報,說有人瞧見一個貎似齊王的男子在西城醴泉坊出沒,但很快便消失不見。“醴泉坊!”楚易陡然大震,又仿佛被人當頭打中一棒,呼吸停滯,周身血液瞬間涌上頭頂。難道那神秘人竟又算準了自己的行程,搶先一步,到三洞女冠觀劫奪張宿去了么?此人的變化術既能瞞過眼力毒辣的丁六娘,可見其修為與自己不相伯仲。敵暗我明,被他搶盡先機,又對自己知根知底,實是防不勝防的勁敵。情勢緊急,不容多想,當下楚易讓丁六娘傳訊給蕭晚晴二女,提醒她們多加防備,自己則騎上黑毛驢,風馳電掣地往三洞女冠觀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