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楚易驚怒交加,心道:“原來這一切都是她設置的陷阱!楚易啊楚易,枉你自以為聰明絕頂,被她操縱于股掌之間卻渾然不察,縮手縮腳,生怕暴露了自從不說,反倒還處處關心她的生死……”
滿嘴酸苦,突然之間又覺得自己比那東郭先生還要蠢笨,又是滑稽,又是憤怒,忍不住縱聲狂笑起來。
身在淵底,自然聽不見聲音,四周的碧波卻被他激起重重巨漪,李思思的身影登時變得模糊了,但那模糊的笑容卻為何依舊讓他如此心痛?
這時,上方浪濤鼓動,六大兇獸紛紛追至,瞧見李思思手中的神劍,無不兇焰大斂,驚惶畏怯地退避開來,遠遠的盤旋游弋。
李思思輕撫著手中神劍,嫣然道:“楚公子,說起來仍得多謝你呢,否則,憑我一個女人家,又怎能移得動這巨靈石?取得出這玉衡劍?你殺了我七哥,卻又扮成他,替他完成了一大心愿,這是不是也算得上冥冥之中,天意使然呢?”
說著,左手如蘭花綻放,掌心黑光吞吐,不斷地盤旋伸長,轉眼化為一柄玄光刺目的蛇形短劍。
楚易見那雙劍形狀相同,恰好可以彼此鑲嵌,心中一動:“難道這兩柄劍合在一起,才是玉衡神劍?”
李思思似是瞧出他的念頭,格格笑道:“不錯,玉衡劍又稱‘水火神兵’,是由火族的陰陽火正尺和水族的北海寒冰劍熔合鑄成,一陰一陽,水火交融。論鋒利或許比不上天樞劍,但論威力,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地一聲,與右手神劍交錯并攏,渾然合一,光芒怒爆,照得淵底霞光萬道。朱雀七宿嗚嗚怪吼,紛紛匍匐貼地,鱗毛乍起,像是驚懼震懾,俯首稱臣;又像是駭怒絕望,困獸欲搏。
李思思紅暈如醉,容光煥發,微笑喃喃道:“七哥,七哥,這些年你要我作的,我終于可以作到啦!朱雀高飛,七獸合一,現在普天之下,又有誰是我的敵手?”
櫻唇翕動,默念法訣,玉衡劍嗡嗡直震,霞光流舞。霎時間,寒潭碧水仿佛也被鍍成了姹紫嫣紅,一圈圈、一重重地蕩漾開去,晃動得越來越厲害,漸漸形成滾滾渦流,驚濤駭浪。
南荒七獸匍匐怒吼,作勢欲撲,卻又不敢上前,兇睛無不交雜著絕望、恐懼、狂怒、驚惶諸種神色。
楚易心中大凜:“她要解印出朱雀神靈了!”
此念未已,只聽轟的一聲悶響,震得耳朵險些聾了,眼前艷紅一片,仿佛突然竄起沖天烈火,又像是漫天火燒云滾滾而下,讓他眼花繚亂,喘不過氣來。
混亂中,耳中悶雷滾滾,似乎聽見七獸驚懼狂亂的怪吼,隱隱還夾雜著一種從未聽過的尖銳可怕的長嘯,直聽得他毛骨悚然,寒意大作。
但四周的水波卻變得越來越熱,傾刻間滾燙如沸油,周身火燒火燎,灼痛刺骨,毛發、衣服嗤嗤作響,瞬間焦枯了,想要定睛察看,卻被滾滾熱浪拍得雙眼刺疼,淚流不止。
接著,耳中轟隆一聲炸響,全身仿佛被萬千個雷霆同時擊中,他經脈欲斷,全身陡然弓起,哇地噴出一大道血箭,險些暈迷。
恍惚中,只覺得天搖地動,除了他附著的巨靈石,整個沉魚淵仿佛都被炸飛沖天了,驚濤巨浪如天河倒瀉,擦著他洶洶而起,卻再不見半滴水珠落下。
轟鳴滾滾,漸轉沉寂。
過了片刻,楚易強忍劇痛,勉力睜開雙眼,心下陡然大凜。四周峭壁環合,深如巨井,只是這井中再沒半點水跡,巖壁上寸草不生,只有紫黑色的燒灼痕跡。
雪花紛揚,落到崖壁、淵底,頓時嗤嗤冒煙,化散無形。
原來那深達千尺、寒冷逾冰的沉魚淵竟像是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個像是一個被烈火吞噬過的灼燙的不毛之地。
“嗚……呀!”頭頂上突然傳來一聲尖銳凄厲、似笑似哭的怪嘯。楚易猛一激靈,抬頭望去,只見漫天彤云之下,紛紛雪花之中,一只巨大的紫紅怪鳥展翅盤旋。
那怪鳥像是孔雀,又像是巨雕,屏瓴艷麗耀眼,四只巨爪勾縮在腹底。頭頂一個黑紅色的大肉瘤,深藍色的眼珠兇光畢現,森然地盯著楚易。尖喙如鉤,跳躍著蛇一般的長信,隨著每次的尖嘯,顫動不已。
“朱雀神獸!”楚易倒吸了一口冷氣,最為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
朱雀神獸相傳是太古火族大神的獸身所化。昔年金、木、水、火四族大神為了戰勝黃帝,不惜吸納四族二十八只神禽兇獸,并入自己獸身,組合成“四靈神獸”,曾一時無敵天下,但最終仍被黃帝用“軒轅六寶”鎮壓降伏。
時隔數千年,這太古最為可怕的四靈神獸之一,終于解印而出了!難怪就連這極寒幽深的沉魚淵,也被它瞬間蒸騰化散!
至于那兇暴不可一世的南荒七獸,想必也早已被它吞并收納,化為一體了。
朱雀低頭尖嘯,兇睛藍光大盛,羽令乍起,根根剛硬如長刀,忽然雙翼一張,掀起萬道紅光,朝著楚易雷霆萬鈞地俯沖而下!
炎風撲面,幾欲窒息,楚易心中驀地閃過森冷的恐懼:這次他避無可避,難道真要死在這太古神獸的尖喙之下了么?
朱雀沖到離他十丈之距時,突然發出一聲怪叫,變向沖落,在他咫尺之外站定,昂首闊步,睥睨怪嘯。
楚易松了口氣,這才發覺李思思騎坐在朱雀背上,手提玉衡劍,笑吟吟地凝視著他。
眼見她故意這般貓耍耗子般地玩弄自己,楚易怒從心頭起,驀地閃過一個念頭,哈哈笑道:“妖女,我殺了你七哥,你為何不親手殺了我,也好為他報仇?”
李思思撲哧一笑,嘆道:“楚公子,你當我有那么傻么?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沒牙的老虎還有尾巴。你體內有天地洪爐等法定,又會那吸真鼎爐**,我親手殺你,不被你乘機吸干了真氣才怪。”
楚易被她看破心機,惱恨更甚,笑道:“即是如此,你先來取我的法定就是。若是沒膽子,便讓這妖鳥將我一下擊死,豈不痛快?”
凝神聚氣,暗自打定主意,只要那朱雀拍到自己,便立即因勢利導,利用它的沖擊力震擊巨靈石,作最后的嘗試。
李思思嫣然道:“千古艱難惟一死。楚公子,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死得這般痛快的。否則豈不白白浪費了鎖魂蝕骨膠和我這番妙計?至于那些法定,我有的是耐心,等你受盡折磨,死得透了,我再取也不遲。”
話音未落,朱雀怪吼一聲,右翅橫掃,轟地一聲,那重逾山岳巨靈石竟被它卷起的氣浪轟然推動,滾了一滾,正好將楚易壓在石下!
楚易眼前一黑,五臟六腑、骨骼經脈似乎都被壓碎了,劇痛欲死,豆大汗珠滾滾滴落,卻咬牙不呻吟一聲。
李思思吃吃笑道:“有趣有趣!沒想到楚公子和孫猴子這等相似,在煉丹爐里燒成了火眼金晴不說,今日也要被壓在我這五指山下。”
楚易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哈哈狂笑道:“只可惜你不是如來佛,至多是個白骨精,等我從這石頭底下出來,定叫你銼骨揚灰、魂飛魄散……”
朱雀尖嘯一聲,巨翼拍擊,巨靈石登時又往下一沉,楚易喉頭一甜,剩下的話便說不出來。
李思思笑道:“現在就是觀音菩薩親臨,也沒法將你從這石頭下救出來了。過上三七二十一日,即便你不被巨靈石壓死,也會被鎖魄蝕骨膠中的劇毒腐蝕成一灘爛泥……唉,那可連白骨精都不如啦。”
楚易怒極,知道她所非虛,但卻又偏偏無可奈何。到了這一刻,才知道什么叫“束手待斃”的滋味。
狂風呼嘯,雪花漸漸變得小了,零落飛舞。
李思思從鳥背上飄然躍下,拔出嵌在地底的紫薇星盤,怔怔不語,眼圈一紅,一顆淚珠滴落星盤上,蚊蚋似的呢喃道:“七哥……”聲音哽咽,難以成。
楚易心念微動:“這妖女對李玄情深一往,我若將她激怒,誘她現在便來殺我,或許便能找到機會,乘隙逃脫反擊。縱然希望渺茫,總勝于這般束手待斃。”
當下故意哈哈笑道:“妖女,你七哥便是被我用這紫薇星盤殺死的。我先剁了他雙手,又剁了他雙腳,而后挖出了他的五臟六腑……”
“住口……”
李思思妖叱一聲,森然喝道:“我七哥修為已臻散仙之境,如果不是你用什么卑鄙無恥的手段,怎么可能殺得了他?”
朱雀怪吼一聲,闊步向前,雙翼齊拍,氣浪排山倒海,頓時又將巨靈石往下壓了半尺。
楚易此時背部已然陷入地底,雙耳也灌入了些泥沙,強聚真氣,哈哈大笑道:“使出卑鄙無恥偷襲手段的,恰恰是你的七哥吧。不過你說得也是,若不是因為李玄那老賊對蕭太真疾心不改,念念不忘,又怎會分神被我打敗?”
這幾日相處下來,他知道李思思對李玄與蕭太真之間的關系頗為嫉妒,因此故意又用這來激她。
“你胡說!”李思思俏臉漲紅,胸脯急劇起伏,果然氣怒已極,冷笑道:“我七哥對那蕭妖女從沒半分真心,他心底喜歡的只有我!”
楚易狂笑道:“哦,是么?你若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但李玄老賊臨死之時,痛哭流涕,只苦苦央求我饒了蕭太真,卻半句也沒提起你!在他心底,你不過是個不值一提的妹妹而已。”
李思思微微一顫,臉色倏地雪白,又忽然變成奇異的嫣紅,怔怔地凝視著手中的紫薇星盤,妙目中盡是凄楚欲絕的神色。
楚易心中一陣刺痛,竟又莫名其妙地涌起憐惜之意,但旋即鐵起心腸,繼續滔滔不絕的挖苦離間,盡力將她激怒。
聽了片刻,李思思突然格格大笑起來,秋波流轉,凝視著楚易,柔聲道:“楚公子,你可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露餡的么?”
楚易一怔,對此也頗為好奇,當下冷笑不語。
李思思嫣然一笑,淡淡道:“就在我們初次見面時,在我的馬車里。”
楚易大凜,想起當時的旑旎情景,臉上又是一燙,忍不住道:“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綻?”
李思思微笑道:“你形貎、語氣全都惟妙惟肖,甚至就連親吻、愛撫的手段都絲毫不差。換了旁人,自然半點也瞧不出來。但是我……天底下也只有我才知道,你絕不是我的七哥。”
妙目中淚光瀅然,嘴角的笑意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凄涼哀婉,淡淡地道:“你說得沒錯,在他的心底,我始終不過是一個不值得一提的妹妹而已。他對待我,絕不會像你這般柔情蜜意。”
楚易一楞,滿嘴發苦,這可真叫弄巧成拙了。
李思思又嘆了口氣,微笑道:“楚公子,這幾日你待我溫柔體貼,真讓我像是做夢一般。我知道你絕不會是我七哥,但我又那么希望你真是我七哥哥可。如果我七哥待我,也能像你這般,不,哪怕只有一分、半分,我就算是作不成神仙,和他生生世世萬劫不復,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