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集第一章北溟有魚
“嘭”地一聲,青銅鼎綻爆出沖天青光,將峽谷內映照得深翠淺綠。寒風怒號,雪花繽紛,猶如漫天灑落的綠葉。
空中碧光鼓舞,突然幻化成一個清麗而又明艷的女子圖象,杏眼淚水盈盈,傷心欲絕地凝視著眾人,淚水簌簌掉落,嘴角漾開一絲凄楚的笑容“仙妹!”楚易陡然大震,眾女亦無不失聲低呼,又驚又奇。那幻象中的女子竟與晏小仙長得一模一樣!
轉眼望去,只見晏小仙臉色驟白,蹙眉怔怔不語,滿是驚駭、迷惘之色,顯是也不知其中原由。
楚易心中一動:“這青銅鼎既是上古之物,又怎會映照出仙妹的臉容?莫非”剎那間仿佛想到了什么,卻又覺得忒也匪夷所思。
還不等眾人回過神來,那女子幻象又如漣漪蕩漾,倏然變化為一幕幕奇詭壯麗的幻景,海市蜃樓似的懸于半空,急速變幻。
但見蒼茫大地,殘陽如血,長草如波浪起伏,萬千兇禽黑壓壓地貼著地面急速飛掠,猛獸狂奔,交雜著無數騎兵,勢如排山倒海。
雖然聽不見任何聲音,但畫面栩栩如生,整個天地似乎都隨之震動起來。
既而平原上旌旗四舞,大軍如潮沖殺,突然變成極為血腥壯闊的殺戮場面。
群獸嘶吼,人仰馬翻,旗幟紛紛折斷,箭石如雨,漫天兇禽簌簌墜落,頃刻間尸積成山,血流成河,茫茫天地都變成一片刺目的鮮紅色奇山異水、兇禽妖獸,以及許許多多陌生的臉容都浮光掠影似的一一閃過,急促、凌亂而又破碎,宛若夢魘。
眾人越看越奇,呼吸窒堵,目眩神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雖都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這等慘烈悲壯的戰爭場面,但更讓他們震撼的,卻是那千千萬萬見所未見的猛禽兇獸。
長毛猛犸、青甲兕、插翅豹、狻猊、翼龍鳥無一不是傳說中才有的珍禽怪獸,而那無數勇猛廝殺著的戰士,亦都是奇裝異服,就象是來自遠古洪荒。
楚易心中嘭嘭狂跳,暗想:“難道這些幻象竟當真是太古某次戰爭的映射?被封藏在這青銅鼎中數千年,今日才得以釋放么?仙妹所念的法訣到底是什么?這青銅鼎中究竟還藏著什么秘密?”
念頭未已,忽聽諸女齊聲驚呼,只見空中竟逐漸浮現出天地洪爐的幻象。
爐邊,一個黃袍王冠的俊朗男子盤腿而坐,衣帶獵獵飛舞,指訣舞處,七柄形狀各異的神劍凌空飛旋,次第沖入爐中晏小仙肩頭微微顫抖起來,低聲道:“是了,想必這就是黃帝在煉北斗神兵了!”
楚易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想將她拉入懷中,卻覺她指尖寒冷如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心底的不安越來越加濃烈,如大霧迷瘴重重籠罩,壓得他透不過氣。
幻景陡然一變,又到了巍巍華山。
那黃袍王冠男子站在蓮花峰頂,揮袖彈劍,天樞劍橫空飛舞,隱隱浮現出六角青龍咆哮飛騰的虛象,既而青芒大斂,沖入兩峰之間,變為雄奇綿延的蒼龍嶺。
接著,又依次出現了黃帝在昆侖山、南疆以“開陽劍”、“玉衡劍”封印白虎、朱雀的情景。
看到此處,眾人心底再無懷疑。這青銅鼎必定是上古神器,因緣際會地映錄下了太古發生的諸多大事,時隔數千年,又將當日發生之事重現人間。
空中碧光層層波蕩,逐漸幻化為茫茫雪原,淼淼冰洋,儼然到了北海極地。
黃帝踏浪飛掠,浮冰跌宕。一只巨大的似龜似蛇的怪獸咆哮沖天,掀起驚濤駭浪,被他拋出的三柄神劍射中,登時悲吼墜落,黑光閃耀,掙扎了片刻,化為一座巨龜似的島嶼。
“北海龜蛇島!”蕭晚晴臉色微變,失聲道:“難道此島就是玄武獸所化?剩下的那三柄神兵就在島上么?”
眾人心中都是一凜,又驚又喜。
龜蛇島是北海冰洋上的一座極為隱秘的火山島,島形如龜蛇相望,島上長了許多奇花毒果,相傳是上古神巫煉丹制藥的所在,被天下人視為畏途。
蕭晚晴、翩翩當年曾隨蕭太真到那島上采集“無憂草”,不巧誤服毒果,九死一生,是以印象極深。想不到最后三柄北斗神兵就藏在彼處。
翩翩綠眸怒火閃耀,咬牙道:“既是如此,還等什么?我們快搶在李思思前取得神兵,放出玄武神獸,殺了她為我娘報仇!”
話音方落,青銅鼎“嗡嗡”輕震,碧光消斂,驀地掉回楚易掌心。
楚易握住銅鼎,沉甸甸地象是心中懸石,隱隱覺得似有不妥,總覺得還有許多謎團未能解開。但此時此刻情勢危急,就算明知刀山火海,也別無選擇了!
驀地豪情涌起,雜念盡消,哈哈一笑道:“不錯!上天既讓我今夜撞見混沌獸,又讓仙妹解開這銅鼎幻象,可謂天助我也!我們這就趕往北海,殺妖女個措手不及!”
當下眾人劈了幾棵大樹作了口壽材,又在石壁下挖了一墳,立了石碑,將電母好生安葬了。
翩翩眼見母親入土,強忍住的悲傷又如洪水決堤,失聲痛哭了一場。眾人見狀,想起各自際遇,心底也不免有些悲戚,默默無語。
收拾既定,五人御風飛舞,朝東北方向掠去。
五人之中,除了唐夢杳之外,其他人或是傷勢未愈,或是真氣消減,修為皆不如前,因此飛行速度不敢太快。過了數百里后,真氣漸轉順暢,這才加速疾行。
雪山起伏,明月西沉,眾人貼著山峰高沖低掠,影子就象倏然而逝的雁群。
此時正值歲初,春寒料峭。越過天山,東北方乃是一片荒漠,朝陽初起,晨風刺骨,黃沙蒙蒙撲面,刮打在臉上,又麻又疼。
正午時分,荒漠終盡,穿入茫茫草原。衰草起伏,牛羊寥寥,偶爾能瞧見幾座破舊的帳篷,在風中獵獵鼓舞。
不停不歇地飛了四個多時辰,翩翩、蕭晚晴兩人真氣不支,已有些氣喘咻咻,難以為繼。
于是眾人索性在一片湖泊邊停下,向周圍牧民買了奶酪、羊肉,吃飽喝足,圍在一起打坐調息。稍作休息,便又重新上路。
越往東行,牧民、牛羊越見稀少,白日西沉,荒草搖曳,只有幾只兀鷹在空中盤旋,說不出的蒼涼寂寞。
黃昏時候,眾人到了安北都護府外。晚霞如血,城樓上旌旗獵獵,除此之外,聽不見其他半點聲響。
安北都護府是西唐北方重鎮,管轄回紇各部,駐有精兵五萬。附近設了幾個邊集,商賈云集,頗為熱鬧。
但今日一路行來,卻是冷冷清清,沒遇到任何商隊,眾人已暗覺奇怪,此刻遠遠地瞧見墻樓寂寂,城門洞開,更感不妙。
進了城中,不祥的預感果然應驗。但見四處殘垣斷壁,焦木碎瓦,象是被大軍劫掠燒殺過,一片破敗狼籍的慘狀。
街巷空空蕩蕩,半個人影也沒有,更不用說守軍了。
只有一只黑貓孤零零地站在橫斜的斷梁上,聽見腳步聲,弓起身,一雙碧眼警惕地朝他們瞪來。
南面冷風吹來,帶著濃烈的血腥焦臭之氣。那只貓乍起毛,怪叫了一聲,躍下斷梁,消失得無影無蹤。
楚易心中一凜,和眾女一齊朝南走去,過了街角,“轟”地沖起數百只尸鷲,啞啞怪叫,黑云似的漫天盤旋。
眾人倒抽了一口涼氣,唐夢杳更是“啊”地驚呼出聲。
廣場上密密麻麻地堆滿了尸體,男女老少,甚至幾個月大的嬰兒全都慘遭殺戮。或被亂箭射死,或被砍頭,或被剖心挖肚,腸子、內臟血淋淋地拖了一地,已然結成了紅冰。
四周的樹立了一列列長矛,其上扎了一串串的女人頭顱,無不瞪著雙眼,滿臉驚怖悲憤,觸目驚心。
長矛下橫七豎八地躺了近千具無頭**女尸,遍體青淤鱗傷,有的甚至被剜去了**,下體烏血凝結。顯是受盡蹂躪后,又被砍下頭顱取樂。
但最令人發指的,卻是廣場中心被堆成人塔的數百個幼童,全被粽子似的緊緊捆綁,置于木炭上活活燒死。皮肉焦黑,彼此混連,連尸身都辨認不清了。
楚易又驚又怒,喉嚨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饒是翩翩諸女行事歹毒,也從未見過這等殘忍暴虐的景象,暗暗心驚。
蕭晚晴俯身查看尸體傷口,蹙眉沉吟道:“這種彎刀、箭簇只有回紇部族才有,多半是附近回紇人所為。但是回紇各部向來服膺朝廷,又怎會突然肆虐作亂?”
楚易怒火填膺,忍不住一掌拍下,將身邊石墻打得粉碎,咬牙道:“城中的五萬守軍跑到哪里去了?怎能放任自己的百姓被這些回紇人凌虐殘殺?”
話音未落,晏小仙“咦”了一聲,叫道:“這里還有一個活口!”從尸體堆中拖出一個中年文官,左胸上中了一箭,面無血色,但果然還有些微弱的氣息。
楚易給他輸了片刻真氣,那文官“哇”地一聲,咳出一口淤血,慢慢地睜開眼睛,細如游絲似的說道:“你你們是誰?若是蠻蠻子,士可殺,不可不可辱,快快動手就是”
楚易沉聲道:“孤家乃圣上新封的齊王,奉旨前來北疆巡查。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那文官聽說了新任齊王之事,將信將疑,但此時命不久長,也顧不得他是真是假了,當下喘著氣,斷斷續續地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原來自那日元宵節長安之亂后,唐元宗受驚生病,康王李兆壽為了當上太子,竟將中書令裴永慶之女、王妃裴玉環獻給皇上,伺候左右。
裴玉環因此大受恩寵,裴永慶也隨之沾光,趁勢獨攬朝政,排斥異己,罷免了幾個與太子舊黨有關系的節度使。
恰逢此時,吐蕃、南詔各部番軍悍然進犯中土,各地又出現了許多妖人兇獸,朝臣離心,各藩鎮亦蠢蠢騷動,擁兵割據,一時內外交困。
三日前,幽燕三鎮節度使寧福海竟與平盧兵馬使石思明聯謀叛亂,號稱要“清君側,安天下”,先入京殺死裴永慶父女,再除滅番邦亂軍。
寧、石叛軍勢如破竹,幾日之間便已攻陷三十余城,兵指長安,天下震動。許多與裴永慶有怨的藩鎮、刺史或是消極抵抗,大行方便,或是加入其中,乘機擴大自己地盤。
回紇各部聞訊,也開始乘火打劫,擄掠邊鎮,四處騷亂。
安北都護府大都護李世忠一則與裴永慶有隙,二則忌憚叛軍之威,竟然以北方騷亂,無力南顧為由,擁兵自重,靜觀棋變。
副都護張醒玉率兵嘩變,將他棰殺,而后領軍南下勤王,安北都護府只留了八百守軍,很快便被回紇各部攻破,屠掠一空。
“裴玉環?”楚易心中一動,驀地想起那日在康王府中所見的那個絕色女子,登時恍然。
敢情早在那時,裴永慶這老狐貍就已布好棋局,故意趁著皇帝駕臨康王府時,以色誘之,為將來獻女奪寵埋下伏筆。
誰料到各方勾心斗角,斗得死去活來,最后竟都是鷸蚌相爭,白白便宜了這老漁翁?結果弄得朝野離心,天下分崩。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有點兒牙根癢癢,恨不得立即回京將這老賊好好治上一治。
蕭晚晴似是知他心中所思,低聲道:“楚郎,眼下天下大亂,浩劫席卷,如果再不盡快到龜蛇島尋找那三柄神兵,阻止李思思,還不知要發生多少這樣的慘事!等我們平定了妖魔,再回京找那老狐貍算帳。”那文官聽得“龜蛇島”三字,突然一顫,喃喃道:“龜蛇島?龜蛇島?這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短短兩日之中,便有這么多人提起?”
“你說什么?”楚易一凜,抓住他的肩膀,沉聲道,“你聽誰提起過?那些人呢?去了哪里?”
那文官被他抓得疼入骨髓,面色慘白,險些暈厥。
楚易急忙將手松開。
文官痛吟了幾聲,喘著氣道:“城破前幾日,便有些奇裝異服的怪人妖女陸續經過這里,在驛站和酒肆里打聽龜蛇島的所在。探子以為是敵人的暗號,是以專程報告過。”
蕭晚晴眾女聽他描摹那些人的服飾、裝扮,無不變色,這些人中竟全是金母門、門、逍遙門等魔門妖類。
想必群妖也已聽說了最后三柄北斗神兵的下落,這才一路追尋而來。
蕭晚晴蹙眉道:“糟了!其他人倒也罷了,門百花使來自東瀛,對北海一帶頗為熟悉,只怕很快便能找到龜蛇島了。”
楚易道:“華山一戰,我僥幸賭贏了,他承諾今生絕不踏入中土,難不成竟要反悔么?”想起此人深不可測的兇威,心中不由大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