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廷發泄完心中的不滿,瞧見洛平冷如寒霜臉色,頓時意識到自己犯了錯,喝了口茶水來掩飾心慌,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洛平過了好久才理清思緒:“你說,沒有南山軍?”
廷廷:“沒有,從來就沒有,不過方先生和周……和王爺都不讓我跟你說件事,他們說南山軍在你心里很重要……”
“我明白了。”洛平點頭。
很重要,確實很重要,那是他記憶中周棠剿匪成功的希望,是越州百姓心目中的正義之師,所以他才想盡辦法為他們籌集軍餉。
可現在看來這些完全是他的臆想,他被一個不存在的期望蒙蔽了眼睛。而周棠居然就這樣將錯就錯,把他蒙在鼓里。太諷刺了,諷刺得他自己都覺得好笑了。
“南山匪,他們自稱南山匪是嗎?”
“嗯。”廷廷老實說,“他們去山下幾個村莊鬧過一兩次,做了些偷雞摸狗的事,雖然沒有真的傷害到村民,但我還是很討厭他們的做法!為什么非要做壞人呢?”
對于這一點洛平其實已經能理解了:是他給他們送去的銀兩嬌慣出了這個“匪寨”。作為一股同流合污的惡勢力,確實更容易與紅巾寨對抗,有了金錢作保障,他們也沒有必要做表面文章來尋求百姓的資助。只要比紅巾寨更強大,他們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吞并那些匪寨,同時成為越州最強大最驃悍的部隊,還不用受皇帝的管轄。
一舉多得的事情,如果無視這支南山匪將給百姓帶來的災難的話。
洛平見廷廷還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笑著摸了摸他的頭:“他們自有他們的想法,你慢慢就會知道的。你也不用因為泄露給我這件事而愧疚,就算你不說,這件事我也早晚要知道的,我關心的倒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你說你最討厭的就是山匪,甚至不愿意再跟小棠他們學武功了?為什么?”
“……”廷廷低頭沉默了很久才說,“洛先生,你知道池亞安池將軍嗎?”
“池亞安?當然知道,他是大承的戍邊名將,曾經五次擊退外敵進犯,皇上還封賞他為凜威大將軍,三年前似乎是因為負傷,皇上準他回家休養,誰承想……”
“誰承想他們一家在途徑越州時遭遇了山匪,那時池將軍腿傷未愈,與五十多個山匪戰至力竭,最終池家男女老少十二人,皆慘死在山匪刀下,只有池將軍的小兒子,因為鬧著要摘樹上的紅果子,僥幸沒被山匪發現,在那棵大樹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被屠殺。”
洛平訝然:“你是池亞安的兒子?”
“是,我叫池廷。”
洛平不得不承認,此生重來,真的有太多事情是他不能預料的。
身邊的小廝竟然是大將軍之子,這無疑給周棠增添了一些助力。池亞安在戍邊軍中積威已久,他的兒子不管怎么說也能博得幾分面子,周棠若能與他好好相處,日后也許又能少走許多彎路……
一夜未眠,他安撫廷廷睡下之后,回到自己房中,一面整理桌上的案子,一面想著南山匪的事情。直到東方既白,洛平深深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多想無用,還是把通方城內的事情處理完畢之后去南山看看吧。目前的局面已然與當年完全不同了,他也無法預測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只能盡量守在周棠身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抱著這樣的心態,洛平匆匆處理著手里剩下的事情。廷廷回來之后,也不知周棠是真的忙還是自覺沒臉見他,一連數日都待在南山不肯回王府,洛平卻也不聞不問。
程管家何等精明的人,一見他比往常更加嚴整肅穆的神色,便知道南山的事情敗露了。于是也不再刻意隱瞞,每天不用洛平問起就據實稟報:
什么南山匪近日吞并了兩座小匪寨,什么方先生親自做了大寨主,什么南山匪的操練比正規軍還嚴格……
后來就更為詳盡了:
什么王爺在南山匪中扮演一個小嘍羅很是辛苦,什么王爺最近黑了也瘦了,什么王爺特別想喝洛先生您煮的蓮香茶,什么王爺今天習武時劃破了手指,說只有讓洛先生給他包扎才不疼……
“老程,王爺耍無賴的話就不用向我匯報了。”
“是,洛先生。不過王爺還有一句話讓我無論如何要告訴您。”
“什么事?”洛平不由擔心,莫不是真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王爺說,南山上頭蚊子又毒又多,叮一個包要腫三天,他身上奇癢難耐,要您帶些驅蚊止癢的藥膏給他抹抹。”
“……”洛平撫額,“行了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南山看他。”想了想又說,“老程你把他要的那些東西都準備一下,蓮香茶在我房間的第二層書架上,張大夫那里有一些干凈的紗布,都帶上,讓蕓香用驅蚊的香料熏幾件換洗衣服,止癢的藥膏……藥膏我會帶著。”
“是。”程管家諾諾地出去了,一張老臉沒繃住,都笑出了褶子。
他心里可清楚得很,王爺哪里需要那些瑣碎玩意兒,他只要洛先生心軟去看他,就什么毛病也沒有了。
——這個人,就是王爺所有不舒坦的良藥。
南山上。
方晉拼命忍著翻白眼的沖動:“王爺您就省點事吧,你這又短又淺的小傷口,再怎么摳也不會流血了好嗎?”
“小夫子明天就要來了,我要裝可憐就要裝得像一點。”周棠鄭重地說,“對了,你去給我捉幾只蚊子來,放我紗帳里。”
“……”方晉搖著扇子施施然走了。
這種時候他尤其不想承認此人是他的主上或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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