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為何不信?天下女子的傾慕殿下皆可輕易受之,為何不信我任安樂入京只是為你而來。”
‘你’…?韓燁荒唐得幾近失笑,他幾乎都要為面前女子叫一聲好,普天下除了皇帝,誰有資格如此稱呼一國儲君?
可是,他此生也從未見過這樣認真執著的眼神,望著你時,好像你便是她一生的向往追憶。
即便韓燁貴為一國太子,也不得不承認,這雙眼眸里的感情太過震撼濃烈。
濃烈得…他差一點便相信了。
韓燁垂首,如剛才任安樂一般長笑起來,暢快不羈。
“任將軍,晉南山高水遠,有些事還未來得及傳到帝都,但安樂寨投誠之際,孤派去晉南的暗衛替孤捎了些話回來?”
“哦?何話?”任安樂挑眉。
“暗衛有,晉南千里國土的兒郎皆稱將軍天人之姿,竟相傾慕,奈何將軍風流不羈,惹了不少桃花債,這才千里遠赴京城,如今孤總算明白傳非虛,將軍這般情深,鐘于一人自是妙事,可若對人人皆是如此,孤著實無福消受。”
瞧見韓燁眼底一派清明,任安樂聞,瞳中深情驟然消散,逸出幾點笑意,聳肩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古人誠不欺我也!想不到晉南丹丸之地的事殿下也一清二楚,難怪今日會刻意邀約,怕是擔心我禍害了溫小公子吧?”
任安樂說話坦蕩直率,韓燁倒是對她多了一抹好感,擺手道:“將軍此話重,孤今日請將軍入東宮,還有一事。”
“殿下直說無妨。”
“如將軍這般豪氣云天的女子孤平生少見,將軍既然心懷天下,有將帥之才,不如戍守邊疆一展抱負,當年的帝家家主德仁蒼生,世人皆頌,將軍何不效仿?”
任安樂十四歲執掌安樂寨,北抗朝廷大軍,南迎盜匪水寇,歷經百戰,無一敗役,聲名顯赫,大靖立國二十載,除了十六年前隱世不知生死的帝盛天,還未有一個女子能如她一般威震云夏。
如此人物甘于平凡,實在太可惜了!
不得不說韓燁對待任安樂的態度完全繼承了魏諫的心性,師徒倆有著驚人的默契。
夜色漸涼,任安樂卻不知從何時起斂了笑容,頭微垂,掩下的眸子瞧不出情緒,只能聽到她冷靜得過于淡漠的聲音。
“殿下,帝盛天確實德仁蒼生,可是…結果呢?”
韓燁頓住,皺眉抬首。
“帝家禪讓天下巨擘一方,帝盛天得百姓稱頌又如何?勝者王侯敗者寇,如今的盛世江山,還有誰記得帝家和帝盛天當初所為的一切?檣櫓灰飛煙滅不過帝王一句話罷了。”
“任將軍!”
明明是毫無情緒的眼神,卻偏生讓人生出冬九臘月的寒冷來,這斥訴來得太過堂皇。韓燁低聲呵斥,握著棋子的手猛的握緊。
任安樂抬首,眼底云淡風輕,像是沒有看見韓燁的失態一般感慨而論:“所以啊…做帝盛天那樣的人太累了,殿下可知為何我從未敗過,我天生一副貪生怕死的膽子,為了保住這條嬌貴命,自然不能敗于戰場之上。如今朝廷招安,我一介婦人,在京師候個散官混日子,再尋得好夫婿嫁人了便是,要那么大的雄心壯志做什么,怕是不能承殿下美意。”
韓燁安靜的聽著任安樂以無比正經的神色一骨碌倒出任誰聽都是扯淡的理由,半響沒有語。
任安樂喝完瓷杯里最后一口茶,伸了個懶腰,起身朝韓燁行了一禮朝石亭下走去,行了幾步,背對著韓燁緩緩停下,她手里不知從何時起握了一粒黑色棋子,在她指尖安靜的旋轉。
“今日得殿下相邀,榮幸之至,這便算是我的謝禮。”
任安樂隨手一拋,黑子在空中劃過一道印記,穩穩落在石桌棋盤之上。
韓燁朝棋盤看去,抬首望向任安樂消失的方向,神色復雜深沉。
他剛才奕的一局已成死棋,任安樂落子的地方雖不能讓黑子獲勝,卻能解局,只一子圍城不破而解。
傳聞晉南任安樂粗鄙蠻橫,不通文墨,可…韓燁敢斷,天下間能在一盞茶時間內化解此死局者,寥寥無幾。
已近深夜,東宮仍燈火通明,任安樂步子邁得灑脫凌厲,只可憐了前面領路的宮娥,像是覺著任安樂不像傳聞一般可怖,宮娥不時回頭偷偷一瞥,眼底滿是好奇。
“小姑娘,你瞅什么?難道我還長了三頭六臂不成?”
宮娥臉龐羞得通紅,頭猛地縮回,三步踩成兩步直朝外沖,待她一股腦行到回廊口時才發現身后沒有腳步聲,只得無奈的回頭張望。
在她身后不遠處,任安樂靜靜站在回廊中間,一身玄衣融進夜色,女子望向東宮深處的一處樓閣,隱隱綽綽的月影落在她身上,恍惚望去,有種化不開的肅冷。
宮娥回走幾步,朝任安樂一福:“任大人。”見她未答,宮娥循著任安樂的目光望去,微微一怔,隨即以一種感慨的聲音道:“大人瞧的是北闕閣。”
任安樂回首,神色莫名:“北闕閣?”
“聽說當年陛下為了迎那位入京,特意招岑北大師在東宮修建的,北闕閣可眺望整個京都的景色,與涪陵山對望,華貴精致,在帝都很是有名,不少朝官曾向殿下請求入北闕閣觀賞,就連入東宮的幾位主子,也沒有人不念著此處的。可是咱們殿下是個長情的人,自那位小姐后,北闕閣到如今還沒有別人踏足過。”
宮娥話語中對那位能住進北闕閣的女子有著毫不掩飾的羨慕向往。
十四年前,帝家權勢堪比皇家時,嘉寧帝曾下旨以帝姬之禮迎帝梓元入京,將其安置在東宮北闕閣。
傳聞那一年光景,即便是天家公主,都無法比擬帝家幼女在京都的華貴。
帝梓元自降生起注定的命運,曾是所有大靖女子一生的向往。
“長情?你很羨慕帝梓元?”任安樂望著隱入月色的北闕閣,似笑非笑,輕輕道。
任安樂的話一出口,宮娥才發現自己剛才犯了皇室大忌,面色一白,嚇得渾身輕顫。
任安樂看了宮娥一眼,轉身朝回廊外走去,這一次再也沒有回過頭。
世上哪樁事不需要付出代價。
若是帝梓元知道帝家滿門有一日會煙消云散,血脈盡毀,可還會愿意擁有那榮寵至極的八年歲月?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