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絳紫朝服的女將軍側身對著她們,觀不清容貌,卻也能感覺到她身上盛然凜冽的氣質。太子殿下立在她身旁,輕聲說著話,眉目間有著淡淡的無可奈何,兩個人站在一塊,仿佛隔出了一方天地,只是望著便靜謐美好。
帝承恩瞇眼,手中握著的牡丹花碎落滿地,半晌后才聽到她冷靜得異常的聲音:“走吧。”
心雨神色忐忑,見帝承恩頭也不回,急急跟上前去。
韓燁交代了足有半刻才滿意的停下,不等任安樂回應,他朝張福看了一眼,轉身朝前殿行去。
張福臉皺成了一團,朝慈安殿的方向連連拱手,“將軍,得快些走了,太后還在殿內等著。”
“行,走吧。”這聲音聽著有些飄忽,張福這么一想,抬眼,眼瞪得斗大剛才還在身前的任安樂早已行了數米之遠。
任安樂的慈安殿之行并不算長久,才不過半刻鐘就退了出來,她走出來的時候,見天色還早,便出了宮直接朝翰林院而去。
慈安殿內卻是反常的安靜,張福見到了午時太后仍未傳膳,只得低聲提醒:“太后,御膳房準備了清淡的粥食,可要奴才傳上來”
話音未落,榻上傳來低悶的咳嗽聲,他急忙走近,見太后略顯疲態,靠在榻上無精打采擺手,“不用了。”
“太后,快入冬了,您小心著涼。”張福將太后膝上滑落的毛毯重新放好,將參茶端到太后手邊。
“趙福,哀家老了。”太后突然感嘆的聲音讓張福一怔,他笑道:“奴才瞧遍了后宮大大小小的美人,就沒瞧見一人能和太后您相比的。奴才想著這恐怕和容貌無關,太后御領后宮,母儀天下,大靖子民誰不敬重啊”
“你就是會說話。”太后接過參茶,緩緩道:“你跟在哀家身邊幾十年,你來說說帝承恩和任安樂,誰更配得上太子?”
“奴才怎敢妄議太子殿下”
“恕你無罪。”
想著剛才在大殿不卑不亢,正兒八經告訴太后非太子妃位不入東宮的任安樂,張福略一猶疑,回:“帝小姐如今的性子柔順溫婉,可奴才瞧著任將軍大氣魄力,更適合太子殿下,況且依奴才看,殿下怕是對這位任將軍很是上心。”
太后垂眼:“柔順溫婉?哀家只怕她是只養不熟的狐貍。唯一能讓燁兒上心的偏偏”太后頓了頓,臉色有些難看:“脾性和當初的帝盛天一樣桀驁難馴!”
“太后無需擔心,當年帝家犯下謀逆大罪,只要陛下不點頭,即便有先帝遺旨,帝小姐也未必能入選東宮。”
“哀家就怕他會點頭。”
“怎么會?陛下和殿下僵持了十年都未答應”
“你以為他把帝承恩禁在泰山十年,真的只是為了制衡帝盛天和朝野世族?”太后拂袖,“泰山有凈玄守著,帝盛天是救不了帝承恩,可哀家也一樣殺不了她。”
空蕩的大殿內,幽冷的聲音緩緩回響,漸不可聞。
自從科舉舞弊案后,任安樂這個深山野林里出來的女土匪和翰林院學士也算是有了革命情誼,半年多的相處下來交情篤深,任安樂被封為上將軍后,任府每日門庭若市,眾人便對她時常藏于翰林院編纂樓躲清閑一事睜只眼閉只眼。
今日她照例溜進編纂樓,只是卻未如往常一般在樓下休憩,直接朝二樓走去,守閣的翰林編修何正是這次科舉的士子,有些靦腆,喚住她道:“任將軍,二樓是翰林院藏閣,陛下有旨,除了幾位大學士,其他人不能進入。”
任安樂苦著臉,眉皺成一團:“何大人,你也知道太子選妃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我那任府實在躲不了清凈,行個方便,把二樓的地兒借我半個時辰?”
若非任安樂當初秉公直斷,何正也未必能入翰林院,遲疑片息后無奈道:“將軍要躲了清凈也成,只是藏閣里珍藏著不少先帝和陛下的圣旨奏折,將軍小心些。”
見任安樂連連保證,何正說著便上樓替任安樂打開了藏閣。
任安樂走進二樓,關上門,笑容斂下,朝書閣中堆積如山的卷軸藏書看去。
大靖立國二十載,每一道皇帝頒下的圣旨和平時批閱的奏折,幾乎盡藏于此。
任安樂行上前,一本本耐心翻看書冊箋紙,半刻鐘后,她停在書閣中間,拿著一道布滿灰塵的圣旨,眼瞇了起來。
這是一道十幾年前諸王內亂時嘉寧帝調遣邊境守將的圣旨,當時內亂紛爭,嘉寧帝以密旨調軍,用的是皇帝私印。
大靖朝除玉璽、虎符能調軍外,傳皇帝有一枚私印能在危機時刻調動大靖邊疆軍隊,任安樂要找的正是這一枚。
她從袖中拿出一張泛黃信箋,對比圣旨和信箋上的字跡私印,神色冷凝。
除了內容不盡相同,無論筆跡私印都一般無二。
永寧,北秦叩關,西北危機,你接信之日,令帝家軍遠跋西北,與忠義侯于青南山兩面夾擊,共誅北秦鐵騎。
沒有落款,可是靖安侯怎么會認錯嘉寧帝的筆跡和皇帝私印?
十年前若沒有這封來自京城的皇帝密旨,帝家八萬大軍何敢遠赴西北,她帝家又怎會背上叛國罪名,滿門抄斬!
姜瑜查抄帝府,為的便是這封密信,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搜城三日,卻沒想到密信就在當時還是幼童的她身上,十年來從未離身。
合上圣旨,任安樂行到窗邊,神情難辨。
雖然筆跡和私印都證明十年前送來密信的是嘉寧帝,可卻不能斷定是他,否則當年父親大可公開證據,而不是用自盡來證明清白。
若送密信者是嘉寧帝,他便不會讓姜瑜大張旗鼓去帝北城查探真相,因為密信一旦大白于天下,他勢必帝位不穩,受天下人口誅筆伐。
若他是帝家冤案的始作俑者,也絕不會對帝家有一絲惻隱之心,洛川麾下的兩萬將士也不會得以保存,更不會留下她的性命,只是將她遠送泰山,交由凈玄看管。
可嘉寧帝也絕不是能相信之人,帝家冤案雖可能不是由他而起,但帝家一百三十二條性命,是他降旨賜死,帝家一夕間煙消云散大廈將傾也是他一手造成。
父親以命換來的機會,他終究選擇了權勢,而非帝家的清白。
將密信折好重新放回袖中,任安樂望向巍峨的皇宮,眼瞇了起來。
到底是誰對帝家有不死不休的仇恨,恨到要拿八萬將士來陪葬,讓傳世百年的帝家永無翻身之日?
送來這封密旨的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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